欧阳伦的出现,使得窦澈脑海中那些零散的线索串联成线。
实际上,窦澈一直困惑一件事,那就是郭桓究竟从何处获得如此巨额的资金?
八千八百万两,这是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几乎相当于大明朝四年税收总额。
如此巨款,单靠贪腐绝对无法获取。
若非朱元璋确保大名府四年赋税未曾被侵吞殆尽,其地位早已动摇。
此前,窦澈猜测此乃郭桓麾下官员集体贪墨,款项用途不明。现下看来,这群人竟涉足走私活动。
“原来如此。”窦澈深深呼出一口气,口中热气化为一道白雾。此刻,他终有所悟。
郭桓之所以敢挑衅皇后,背后定然有一股强大的利益联盟支撑。
“此事略显棘手。”窦澈抿唇,目光落在郭桓消失的小屋门口。尽管他极欲知晓二人交谈何事,但他深知,此处必有他们布置的眼线。
尽管如此,窦澈还是有了重大发现。他转向朱明月,询问道:
“你对你这位姐夫了解多少?”
朱明月点头回应:“他与四姐于去年成婚,选婿之时,四姐对他可谓一见倾心。他本是平民出身,双亲尚在故里。”
“我万没想到他会胆大妄为到参与走私之事,尤其今年初,他还被皇上派遣巡查川陕。”
朱明月言语中流露出哀伤与困惑,预见到一旦真相曝光,一向疼爱她的四姐将承受何等痛苦。
然而,窦澈在朱明月的叙述中逐渐理清脉络。一个普通人陡然升至高位,若心理素质和道德水准未能相应提升,在女强男弱的家庭环境中,欧阳伦自然会千方百计敛财。
在这样的心理驱使下,欧阳伦外出执掌关隘职权,恰与郭桓的走私团伙沆瀣一气。
至今为止,郭桓他们的走私路径已相当明晰,必定是从欧阳伦巡查的固原镇出境,穿越北方边境,直达草原。
正值秋末冬初之际,草原上的王公贵族急需各类茶叶、食盐及奢侈品过冬,同时,秋膘满满的羊群也需要在冬季调配前售出,双方因此一拍即合,成就了一桩暴利交易。
窦澈想到这里,双眼微微眯起,智谋深藏的目光中透出一抹杀机。近期,他寄居魏国公府,虽未行拜师之礼,但在徐达的教诲下,已与其建立了深厚的师徒情谊。
据徐达所述,大明将于明年年底或后年初与草原势力展开大战,为此,五军都督府正全力整顿兵马、储备粮草、探查敌情。然而,这位驸马都尉与户部左侍郎,却趁边境互市收缩之机,大发国难财。
瞬息间,窦澈几乎理解了朱元璋为何要无情斩杀众人的决绝心态。然而,这种情绪仅持续刹那。
越是如此,窦澈就越发不能容忍朱元璋任意屠杀,必须通过法律手段,遏制腐败风气。无论涉及的是郭桓、欧阳伦,还是他们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网,都必须在朝堂上由三法司公开审理,依法严惩。
打定主意后,窦澈看向满脸忧色的朱明月,柔声安慰道:“放心,我暂时不会告诉你大哥,我要让他们这批货顺利过关。若你大哥和你父亲得知此事,必然会抓捕欧阳伦,打草惊蛇。只有当这批货物彻底亏损,狡猾如郭桓才会冒险染指税赋。”
得知走私方向和路线后,窦澈心中已然有了打算。然而,他胸藏丘壑,温言宽慰几句后,便将注意力从密谈的两人身上移开,转而问朱明月:
“明月,你说,如果我要办理学籍,是不是直接找你哥比较容易些?”
“这个,你可以去找四哥帮忙,他现在办这个很方便呢。”朱明月一听窦澈要弄个户籍,兴致盎然地提出建议。
“四哥?”窦澈疑惑地问。
“燕王殿下不是说明年要回燕京就藩吗?我并不打算考燕京的户籍。”
朱明月连连摇头:“他暂时回不去了,四嫂怀孕不宜长途跋涉,父皇安排他暂管锦衣卫北镇抚司。你直接去找他就行,锦衣卫出手,什么样的学籍都能帮你搞定。”
窦澈听闻,眼中闪过一丝兴趣,瞥了眼那空寂的院子,决定不再监视,便带着朱明月一同前往燕王府。
燕王府中,朱棣一瘸一拐地步入书房,小心翼翼地坐到椅子上。在听完窦澈的来意后,他拍案保证:“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三五天内,保证给你办得妥妥帖帖!”
话音未落,书房门忽被推开,徐妙云挺着大肚子,在侍女的搀扶下走进书房,亲自将一杯清茶放在窦澈和朱明月面前。她瞪了朱棣一眼,而后关切地询问窦澈:
“师弟怎么突然想要参加科举考试了?我听父亲说,他有意明年带你去北方军队历练?”
窦澈含笑点头:“老师确有此意,但现在看来,北伐可能要延后。在朝廷处理完一些事务之前,北伐还需搁置。”
因这段时间以来,徐达对窦澈倾囊相授,两人虽未正式行拜师礼,但师徒关系已基本确立。也因此,窦澈与徐妙云之间形成了正统的师姐弟关系,加上朱明月与徐妙云自幼感情深厚,三人便围坐在一处,窦澈将今日之事娓娓道来。
待听到欧阳伦与郭桓的走私勾结后,徐妙云和朱棣均惊讶不已。只见朱明月伏在桌上,情绪低落地嘟囔道:
“现在该怎么办呢?要是让大哥和父亲知道了,四姐还能过得好吗?还有,四姐知不知道这件事?欧阳伦这个败类!又不是缺他的钱!驸马都尉的俸禄还不够他花吗?”
窦澈心中暗忖:还真是不够。他偷偷与朱棣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默契地转移了话题。
“窦兄,我支持你参加科举。”朱棣喝下一口茶水,挥手豪迈地说,“只要你能考上,父亲那里肯定没二话。正好借此机会扳倒郭桓那老匹夫,免得我们打仗正酣时,他这个户部侍郎给我们拖后腿。”
朱棣眼光独到,一语中的。只要一日未能将郭桓背后的庞大关系网连根拔除,朝廷想要北伐只能是空谈。身为户部侍郎,郭桓位置至关重要。毫不夸张地说,虽然目前他看似只从事走私活动,谁能保证一旦战事紧张,他这个长期与草原走私往来的户部侍郎,是否会成为最致命的内奸?
届时,他甚至无需采取其他行动,只需故意拖延粮草两三日,战场上的十万大军便可能全军覆没。因此,曾在军中长大的朱棣,对郭桓这类吃里扒外之人更为痛恨。
“届时我们双管齐下,无所畏惧地直捣北元的老巢!”朱棣猛力一拍桌面,展望着未来的战略蓝图。
“好了,你希望我如何配合你呢?”
“如今整个北政司已在我掌控之中,恰好可以拿郭桓作为我上任后的首个重大案件。”
面对杀气弥漫的朱棣,窦澈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果断下令:
“首先,从我的考籍开始。”
窦澈起身,在书房内缓步徘徊,同时下令道:
“找一个绝对可靠的人,必须声势浩大地前往应天府办理,务必要让郭桓轻易就能察觉的那种。”
“让他察觉?为何?”朱棣一愣,急忙追问。
“你不怕他从中使绊子?”窦澈自信地摇摇头,“他不会,相反,他倒希望我一直活跃在公众视野中。”
“郭桓这家伙有个致命的弱点,他过于热衷于投机,若用兵家术语来说,他是个善于铤而走险的高手。”
“怎么讲?”谈及战事相关话题,朱棣立刻精神抖擞起来。
尽管他全程参与此事,却未曾意识到郭桓与战事有何关联。
窦澈微微一笑,问:“你还记得我们抄他家产那天,城中发生了何事吗?”
朱棣下意识回答:“当日五城兵马司全城搜捕,他借用工部运皇陵建材的车辆出城。”
窦澈颔首赞同,笑道:“他那次对我行刺之时,恰逢太子公开驾临翰林院那天。”
“包括今日他与欧阳伦密会,也是利用殿试结束后的机会。”
“此人惯于借助城中其他重大事件转移他人注意力,以便自己伺机行动。”
“善借势者,这是他的习惯。”
“而这样的人最忍受不了别人躲在暗处,故我反其道而行,大大方方地站在阳光下。”
“待我活跃于科举考场,他会自然而然地紧紧盯着我,从而忽视你们的动作。”
听完窦澈这一番透彻分析,众人纷纷豁然开朗。
朱明月望向窦澈的眼神愈发炽热,眼中闪烁着钦佩的光芒;而徐妙云则怀着身孕感慨万分:
“这段日子父亲总说,你是他一生中最伟大的成就,甚至比当年正面战胜扩廓帖木儿还要让他感到自豪。”
“当时大哥和二哥他们都对此颇为不服。”
“如今看来,你岂止是一名名震一方的统帅那么简单。”
未来将成为徐皇后的徐妙云看向窦澈,又看看朱明月,语气中充满复杂情感:
“若非不愿横刀夺爱,我定要把妙锦许配给你。”
“与你联姻,徐家定能如曲阜孔家一般,千载传承,繁荣昌盛!”
徐妙云这话发自肺腑,身为魏国公府千金,长期耳濡目染之下,她的军事素养颇高。
她深知,能在无形较量中仅凭两次交锋就洞察对手的行为习惯,是多么恐怖的能力。
坦率而言,倘若当年朱元璋的开国团队中有这样的人物,
大明朝的建立或许能提前三年。
可惜……
徐妙云惋惜地看着身边的朱明月,
她明白朱明月与窦澈之间那种微妙的情感纠葛。
一个是她从小到大的闺密兼妹妹,一个是她的师弟,徐妙云实在做不出棒打鸳鸯之事。
只叹妙锦失去了一位能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丈夫人选。
想到此处,徐妙云忍不住深深叹息一声,引来周围几人侧目关注。
“怎么了?”朱棣不解地询问。
“没什么。”徐妙云摇头,快速调整情绪,继续方才的话题讨论,
“若要这般大张旗鼓地办理考籍,王爷与锦衣卫出面,是否不太适宜?是否会打草惊蛇?”
窦澈笑着否定:“当然不会,郭桓生性多疑且谨慎,他只会相信自己推理出的事实。”
“我与燕王殿下的关系早已不是秘密,殿下代理北镇抚司也有正式的旨意传达。”
“若我不借助殿下和锦衣卫的关系,郭桓反而会疑神疑鬼。”
窦澈说到此处,转向朱棣微笑道:“明日就请殿下陪我走一趟应天府吧。”
“没问题!”朱棣爽快答应。
次日清晨,应天府衙门前。
大批锦衣卫如潮水般集结,将府衙围得严严实实。
窦澈特意换上了飞鱼服,与身披蟒袍的朱棣并肩步入府衙之内。
当得知燕王殿下竟亲临现场为一人办理考籍时,应天府尹几乎是用毕生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手续。
【窦澈,应天府人氏,年十五,面色白皙,右眉间一点小痣……】
【担保人:燕王朱棣】
窦澈反复查看了几遍手中的考籍文件,确认无误后满意地收起。
接着,朱棣不再与应天府尹寒暄,
随着二人迈出府衙大门,门外的锦衣卫如同退潮般迅速散去。
这一幕在官场引发了小小波澜,
不知何人竟有如此能耐,请动燕王殿下亲自出马。
而在户部侍郎府邸,
闻讯后的郭桓眉头紧锁,焦急地询问:
“消息确切吗?”
李管家笑容满面回应:“回禀老爷,确凿无疑。”
“燕王办事并未避开旁人,应天府丞就在旁边目睹了全过程。”
“老奴今晚设宴款待府丞,连灌他三大坛酒后,他醉醺醺地道出了详情。”
“而且燕王殿下态度颇为傲慢!拿到考籍文件后,他几乎没有与应天府尹多言一句,便与窦澈一同离去了。”
听完李管家详述的全过程,郭桓捋着胡须,笑声连连:
“哈哈,这就对了!”
“燕王身份特殊,眼下又掌管着锦衣卫这等重要职务。”
“他若与应天府尹多说话才是怪事。”
“由此看来,那小子试图通过科举正规途径重新步入仕途,恐怕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