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护卫听得身子一颤,瞬时挺直了身子。
“狗屁的神仙!我早就说过,不用什么狗屁水军,我大契丹雄兵就在草原上!我的铁骑,居然被杀死在海里,耻辱啊!来人呐,把那几个南朝斥候拉出去射鬼箭!”
一声令下,帐外呼啦啦跑去十几个侍卫,齐朝关押斥候的牢笼奔去。
这驸马都尉,正是契丹一代名将国舅太师萧挞凛之子萧冠压,年三十五岁,时任南京统军使,专门负责应对南境边疆事物。活捉杨继业并斩下头颅传令三军的正是他们父子俩。
“将军息怒。”
身旁黑衣人刚劝慰一句,就被他骂道:“息怒个屁!你不是说万无一失的嘛!你们‘九部玄帐’的破水军全是废物!废物!我早说过,不要跟南朝人玩把戏,要用我们的战马碾过去!不是纸上谈兵!不是破水军,是铁骑!是屠杀,是恐怖!明白吗!”
怒不可遏,越想越气,他竟朝自己的脑袋打了几下。
“将军教训的是,可在下觉得他们不是官兵,南兵没有这等力量可以将我部高手击败。将军恕罪,我保证下次一定连本带利地帮驸马拿回来。”
“还有下次?”
驸马回身两目瞪得溜圆,“没啦!机会就这么一次,你们这些江湖把戏骗别人可以,在我跟前,麻烦你们长点脑子!”
“将军恕罪,在下即刻就会得到详细消息,我保证,一定让对方付出不可想象的代价!约金我会全部退回,在下告辞。”
见驸马只叉腰怒着,那人大步就走,刚到门口就听一句,“如果太后知道我跟你们有来往……”
“一定不会!”
“约金就不要还了,给我查清楚了!我要报仇!”
“谢驸马,在下告辞。”
黑衣人闪过帐子,一个内侍官接着就到了。
听说驸马发飙他就扬声安慰,“哎呦,什么事把咱们的驸马爷气成这个样子啊?真是不省心呐,都是干什么吃的……”
听着如此阴柔的声音,驸马眉头皱得好似柳树皮,“他来做什么!”
松了松领口,理了理衣服,驸马就稍稍压低了嗓门,“大侍官来我帐内有何事?”
“来来来,驸马爷莫生气,坐坐坐,我给您泡茶喝。”
大侍官拿出了盒子里的团饼,团饼用纯金镂刻着龙凤图案,甚是精美风雅。轻轻撕了一小片放进杯子,大侍官就提着水壶拿捏着分寸,小心翼翼地倒下了热气腾腾的开水。
“驸马爷消消火,先喝点这南朝人的茶水,心烦意乱,怒火难解,喝这个最好,嗯,好果香……”
听到“南朝人”三个人,驸马瞬间火冒三丈却又强忍着怒火,甩手道:“拿走拿走,以后这些破玩意少往我这拿,有什么事赶紧说,一会我还得去狩猎。太后不让打南朝人,我这弯刀都快生锈了,这弓箭要再不拿出来射射鹰兔,我这胳膊和手可就跟你一样,只能绣花啦……”
“哈哈哈,哎呀,谁说咱们的驸马爷,只会统领千军万马,这说起笑话来啊,可不比那南朝瓦市里的滑稽话差多少呢。”
“呵呵。”
驸马冷笑一声心思着,“庆幸你是皇帝身边的恩宠,换作别人,在我面前撒野,一刀弄死你!”
可他还是接过大侍官递来的茶水,“这玩意有什么可喝的!”
“喝几口就好喝了,南朝人凭这个最能修身养性,去火去湿,润肺清嗓,要是喝久了啊,还真离不开了呢。”
说着他便托着腮笑看着驸马。
听着南朝人的温柔词语时不时地从他嘴里冒出来,驸马气又不打一处来,甩开杯子一脸鄙夷,“你能不能不要总说南朝人的话,我耳朵都痒了!有什么事,赶紧宣旨吧。”说着他就去拿桌上的酒壶。
大侍官又故意挑逗他,将茶水端起悠着嗓子喊了声“驸马爷。”
“噗!”
一口酒水霎时喷出,可飞溅到大侍官身上的酒水珠子,还没沾到他的衣服,竟全部停留在距离他一尺的空中,晶莹透亮,被他不屑地一一挥手帕,全都飞溅到两米远的帐角边,无影无踪。
这才笑着拿出一个白娟手帕要给驸马擦嘴巴。
“什么味?这么,这么香。”
“香”字还没说出来,那驸马登时就从座位上爬起来,“你给我走开,你拿的这是什么,这都是女人的玩意……”
“哈哈哈……”
用手绢捂着嘴角,大侍官就笑道:“驸马爷千军万马都不怕,还怕我一个手绢啊,笑死我了……”
驸马气得说不出话,结巴道:“你要没什么事,赶紧,赶紧陪陛下去,我可没请你过来。”
“哎呦,我这事还没办完呢,怎么驸马爷就狠心赶我走了呢。”
驸马咬着牙把脚一跺,“那你快办呐!跟我扯什么呀!”
大侍官登时将脸一横,“陛下口谕。”
驸马即刻跪下。
“明早巳时,各部族,各属国都来朝贡,朕身体不适,就委屈驸马代朕迎接,一切事宜,最后都听大于越和宰相的安排。”
还没说完那驸马就隆声一震,“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驸马跪完抬起头要起来,可看着大侍官的表情,又不动了,“还有别的事嘛?”
大侍官稍稍俯身,却阴笑着不说话。
“到底有没有啊?”
驸马要起,大侍官一声咳嗽吓得他立时又跪下了,“臣……”
可大侍官一句不说。
“你!你闲着没事?你说你……”
“九部玄帐。”
大侍官甩着手帕,转身笑着,却不想离开,“‘九部玄帐’,名九部,实则上百部之多,纵横草原大漠,高手如云似林,无所不知,亦无所不能,驸马爷!”
大侍官一个妩媚地转身,故意问道:“你可听说过呢?”
“九,九部什么玩意?”
大侍官盯着他的眉眼看得心里明镜,却淡淡一笑,“可惜啊,这么厉害的组织,太后跟诸位大臣,竟然尤为反感,你说驸马爷,这是不是很可惜啊?”
“呃……”
“呵呵,你心里明白就好,好啦,再见了,驸马爷。”
他要离开帐子,驸马跨步喊道:“大侍官!”
“嗯?怎么?驸马舍不得我走,那我多呆一会。”
那腰身一拧,一股子阴柔看得驸马赶紧摇头甩手,“不不不!我就问问,陛下最近在忙什么呢?好久没看到他了,他还好吗?”
“哦,陛下啊,我以为你叫我呢,陛下的身体还行,正在作画休养呢,刚从南京召来几个画师,那画艺啊,可真高,把我这脸蛋画得啊,真叫那个艳呢……”
驸马本要怨他把皇帝带坏了,可又不好多说,“你告诉陛下,改天我陪他去打猎,不然陛下的身体都被什么书啊画啊整散架了。”
“哈哈哈,那倒不会,陛下神武盖世,诗词书画,只能扩充他的胸襟和气量,放心吧,驸马爷,再见。”
大侍官朝他挤个眼,看得驸马转身咬着牙骂了句,“娘的,不男不女的杂碎!”
收好那批南朝货物,驸马刚要回寝帐就被来人叫到了大于越耶律休哥那里。
晚上回来后,他就睡不着了。
草原夜半,寒风凛冽,可大帐内却很温暖,看着帐幕上高大的身影,长公主耶律长春坐了起来,“您怎么不睡觉?”
火盆旁的汉子只给她一个宽阔的背影,一个让她仰慕的英雄背影。这个健壮无比的背影,曾征伐过草原大漠,曾跟着他的偶像大败宋军。
长公主披着一身洁白的银鼠大衣,依偎在了驸马的胸前,那跳动的心脏,仿佛奔腾的骏马在无尽的草原上纵横驰骋。
“你的心怎么跳得这么快?”
长公主伸出雪白的右手朝他的额头摸了去。
“公主!明天,我将不再是依靠皇族光圈的驸马都尉,我要让大契丹数百部族属国见识到大契丹的威严,明天,我将为陛下和太后做一件大事!”
“你不一直都在做大事嘛。”
“不,明天不一样,明天,就在明天!”
他一拍大腿,仿佛令下千军万马。
“那我明天就在这等着,等着我的驸马,载着荣耀归来。”
说罢她就被驸马两手一托,轻盈温暖的身子紧紧地贴在那健壮无比而又滚烫蓬勃的胸前,灯影里,雄肆的驸马,柔美的公主,燃烧着草原部族炽浓的爱恋。
夜半,想着大侍官说的那些迷迷茫茫的语言,驸马又无眠了,“九部玄帐?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第二天一大早,大宰相韩德昌依旧礼貌且习惯地先向契丹皇帝上奏军国大事,先把一卷欧阳询的书法拓本供上去之后,他才禀道:“启奏陛下,各部族首领,各属国特使,都已在殿内候着。”
“朕知道了,可朕近来身体不适,劳烦韩大人和母后了。”
绣着飞龙的大黄账之内,二十五岁的年轻皇帝,着一身绿花窄袍,好不惬意地作着他的山水画,看上去他是那么地热爱这门艺术。而今天的百国朝贡好似跟自己没有多大关系,他边作着他的画,边微微咳嗽了几声。
“陛下保重龙体,臣告退。”
韩德昌说罢却没有离开,而是看了几眼皇帝身旁的一个女子。
那两只晶莹的眸子紧紧地盯着皇帝作画的右手,只略施粉黛,却透出一股天然的娇媚,虽是汉服装扮,却又隐隐露出契丹女子的爽利之气,朝皇帝莞尔一笑,钦慕无比地赞美道:“陛下的凤凰,都快要飞出了梧桐树了,就不怕引来真凤凰吗?”
皇帝一乐,“哦?是嘛,真要是来了,朕就好好的跟他们对对样子。”
“一定不输真凤凰!”
“呵呵,但愿如你所言。”
一回头,皇帝笑道:“宰相大人还有什么事?”
“这女子是谁?皇后哪去了?”他要说出心里话却又憋住了,拱手施礼,说了句,“臣告退。”
大步迈出,宰相这才直奔太后帐内。
然而令部落首领和属国特使们没想到的是,他们不远千里来到广平淀,本想找太后和皇帝定夺大事,却见一个年轻的将军立在了皇位跟前,而皇位却空空如也。
“陛下怎么还没来!这人是谁啊?”
“陛下有旨。”
众人跪拜,大侍官继续宣道:“诸国来朝,朕理应亲自接见,然朕近来身体不适,不便接见各位,准殿前统军使驸马都尉萧冠压主持接见事宜,望各位体谅。”
说罢他就给驸马抛个媚眼,“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