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死在冬日里,死在春来时(五)
“鸢女?”
应该是他们供养的仙人吧。
唐晚晴走到那具尸身旁,她触摸着尸身下的那些灰烬,从其中感知到了她寻找许久的气息。
她挥挥手将这死在朱雀火焰下的可怜人埋葬,看着跪下的人默默摇了摇头,一边看着鸢山的花草树木一边往山里去。
“仙子,仙子!”
齐垂江正要起身追赶,却被齐细水拦了下来,他怒斥道:“你不要命了?她动动手指怕是十个你都不够死!”
做了这么多的事情,齐垂江不想就此放弃,他想争取父亲的意愿说道:“那个祸就随他去了?”
齐细水抬起手用力一巴掌将他扇飞,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到底是想为族里除祸还是想杀人?”
“我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不成气候的东西。”他又是唾弃又是关心,齐细水拉起齐垂江,吩咐道:“顾不上那个祸了,赶紧去召集族人带上家眷财产离开鸢山。”
“鸢山不能待了。”
他心一紧,这对他来说是个比祸还要重要无数倍的消息,他期盼的看向齐细水说道:“离开?我不想离开!”
“爹,咱家的宅子咱家的地是最多的最大的,养的牛羊也是最壮的最肥的,咱们说话他们也是会听的,离了鸢山,这些可都没有了!”
见他不为所动,齐垂江眼睛四处看着,看到族人们时他就找到了救星,连忙说道:“您问问乡亲们,他们必然也是不愿意的!”
不等齐细水发话,他自己跑上去大声问道:“乡亲们,离开鸢山,你们愿意不愿意?”
“少族长,你说什么?”
人们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不愿意听清,齐细水沉默的看着族人,替他说道:“乡亲们,离开鸢山吧。”
“离开?”他还是觉得自己听错了。
她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离开什么离开,我家的牛还没喂。”
有人取笑齐细水,玩味的说道:“族长,你不会是怕了那祸了吧?”
“族长,我一家老小都在鸢山,这笑话可不能乱说的。”他郑重其事说道。
邻里附和他说道:“是呀,祖祖辈辈都在,都快一辈子了。”
好心的人斟酌着他的神情,安慰他说道:“没事的族长,有鸢女在,那祸就一个小娃娃,不用怕的。”
“…”
听到这些齐垂江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心里开心,也跟着劝说道:“爹你看,大家都不愿意走。”
望着自己的儿子看着这一切,齐细水感到深深的无力与绝望,他忽的跪坐下来,老泪纵横说道:“是我…是我害了你们…”
“…”
平三看着他们一个又一个,一言不发自己回家去了,他到家,没有妻儿要嘱咐也没有家财要带走,收拾了半天,只收拾了一些衣物,他心里空落落的背起行囊。
不知不觉,他走到那间林柳文的私塾旁,他从窗子里看进去,发现空无一人他偷偷从窗子里爬进去,胆战心惊的拿了桌上一卷书就跑。
他一直一直跑,直到跑出了鸢山。
平三大汗淋漓的撑着膝歇息,突然一股热浪从背后袭来将他推倒在地,他灰头土脸的扭头看去,火红侵占了他瞳孔,他看到整个鸢山融化在火海中。
山与山的土,溪与溪的水,树与花与草与叶,猪与羊与牛与马,最后是人与人的造物,火烧起来时它们前仆后继,一个接着一个,不停歇的奔赴火海。
愈演愈烈的火红中,雪白的鸢鸟展翅高飞,然后它的翅膀也燃起了火,之后是另一只翅膀,再然后是脑袋是尾翼。
它似乎不疼不痛,又或许是它发出的哀鸣也被燃烧在了火海。
平三泪流满面,听不到也看不到。
滚滚浓烟推开云朵,白天黑了一半。
恍惚间他看到一个影子飞出火海,飞出浓烟,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疯狂的奔跑起来。
他一直仰着头死死盯着天上的影子,连滚带爬的追逐,嘴里发出无声的呐喊。
“鸢女!鸢女…”
摔倒他就爬,爬不动了就滚。
他一直追一直追,直到再也动不了分毫,他的头仍然痴傻的抬着,在失去意识前的恍惚中,他看到那个影子摇摇晃晃,紧接着耳边传来一声巨响。
那是从火起后他听到的第一个声音,也是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声音。
平三醒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四处寻找深坑,他坚信鸢女从天上掉了下来,那道巨响就是她掉下来发出的。
很久之后他找到了巨响的出处,在离乌离县城不远的一个林子里,是一口棺椁。
它压倒许多树木,将地面压出一条深深的沟壑,最后停在沟壑尽头树根部的泥土上。
平三注意到棺椁的侧边靠着一个人,他一动不动,也许是昏过去了,他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却被那紧闭双目时耳力极好的人发觉。
“鸢女,鸢女饶命…”他感觉到后颈的凉意与杀机,恳求道。
“你好。”那人低声说。
平三听到那人的声音,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个祸从火海里逃出来,他瞪大了双眼说道:“是你!”
云素疲倦的睁开眼,他偏过头看向身侧昏死的唐晚晴,尽管她在这场足以令一切知初境仙人粉身碎骨的跌落中护住了他,但如此程度的撞击还是让他深受重创。
若非先前的伤被鸢钟灵悉数治好,恐怕他已经去见那个叫阎王的神仙了。
现在仅仅这个扭头的动作就让他疼痛不已,他不想再疼索性就这么别扭着头看着唐晚晴,云素无力多说废话直接问道:“我不认识路,这是哪里?”
平三这一路上浑浑噩噩,哪里知道这是何处,他眼睛四处转了转说道:“我不知道。”
“不能动。”
云素用剑在他背上轻点了两下,哄骗他说:“我给你下了法术,不想死的话你去看看这是哪里回来与我说。”
“快去吧。”他收回余香,闭上眼休息时不忘放开耳朵。
见到平三的时候他还是很开心的。
他被漫山遍野的火焰烫醒,醒来时看见唐晚晴他就知道自己成功了,世上真有一个无聊又强大的人在盯着南方的天空。
只是这后果…苏一一、父亲母亲、齐细水、齐垂江、鸢乞九、鸢惜子…在那样的火海中,会有几人生还?
苏一一是朱雀…她与鸢钟灵筹划着一个计划,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死。
他的思绪越飘越远,越远越沉重,直到平三回来的声响将他拉回现实。
平三擦着满头的汗水跑来说道:“这里是白树林,离县城很近了。”
云素不记得白树林是哪里,问他说:“县城是在哪个方向?”
他惴惴不安的指出一个方向。
云素打发他说道:“好了,你的术解了。”
他恢复了一些,强忍疼痛扶着棺椁站起来,看着棺椁坠落留下的痕迹,知道此处不能久留。
云素搬不动这口棺,只能找些树叶泥土来遮挡,只是这里的痕迹太过显眼,短时间里根本不可能藏好。
他对此无能为力,鸢山造成的动静太大,此时此刻但凡有一位不怀好意的知初境仙人降临,他与唐晚晴都可能会命丧于此。
他杵着一根结实的木头,用肩膀撑着唐晚晴按照平三所指的方向缓慢离开。
等到离那口棺足够远,远到不会将两人与棺椁牵扯起来时,云素才把唐晚晴放下休息,一闭上眼又听到有人的响动,寻声看去发现平三鬼鬼祟祟的躲在不远处一棵树后。
看起来跟了一路了,云素不想管他,他需要等到唐晚晴苏醒才能决定下一步的走向。
他就这么等啊等啊,等了几天两夜唐晚晴依旧没有醒来,他试着用自幼学的凡人的医术去诊断,当然是没有结果。
还好她的呼吸始终平稳,看着月色下她眼角的泪痣,云素心想是否所有修行的女子都是像她与鸢钟灵那般美丽的。
他正想着过了这晚就带着她去别处,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东边来,那是县城的方向。
云素把余香擦拭后收回袖中,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身来,他很庆幸这把剑在上次并未丢失。
他听到那些马蹄声消失了,很快就变成了从四面八方来,他们很明显是发现了自己,正在周围转着圈子。
他听到咻的一声,一支箭钉在他跟前的地面,紧接着那群骑马的人就到了。
到十五丈的距离时,首领的马头对准了云素,提起了速直直朝云素冲来,直到一丈才突然一拉栓绳将马停下,马蹄溅起许多灰尘在云素身上。
看着云素没有受到惊吓他脸上顿生失望,仰了仰头和身后人说道:“这灰溜溜的不会是个傻子吧?”
月色下他们蒙着面,一个个裸露出的脸上或是手臂有着骇人伤口的疤痕,听到首领的话他们哈哈大笑,笑声里透着野蛮与张狂。
这大概是哪座山的山匪,云素不做声,他看了看自己所在的位置这里杂草丛生,又看了看几丈外人走出来的干净道路,确认自己并未拦住路。
“不会说话,没长舌头?”
首领把大刀递给手下,环抱着手弯腰在马背上,玩味的望着云素问道:“是个傻子?”
云素认真的打量着他,确定他身上没有半点生息后放下心来。
那位首领身后的人注意到了昏睡的唐晚晴,眼睛一亮惊讶说道:“好俏的女子!”
首领对云素觉着无趣,冷漠的发出命令说道:“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