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陈明月的道理
陈明月斜坐在白云上,自信的笑着说道:“我觉得公子说的不对,再烂的棺材板有如此作用那也是宝物。但是人就不同了,有的人是人,有的人是仙,而有的人就是猪狗、是虫子。
他半眯着眼睛,像是在回味着某些美食的滋味,说道:“若是人仙也就罢了,而若是只不自知的畜牲,哪怕它再如何的努力拼命,在主人们看来也只是在奋力展示自身的丰满肥硕,最终也只有在被烧熟了放在餐桌上时才会有短暂的荣耀。”
他拨开坐下的浅色云雾,让世人看到他身上那件代表天上人身份的衣裳,以此证明他有资格对一个知初说出这话。
陈明月的笑容始终温和,语气始终平和平淡,说道:“于我而言,一个人是不是虫子这件事很好定义。我能随意捏死你,你自然便是虫子。你虽然入了知初,得到那么一点点的天地感悟,那也只是一只健硕些的猪狗,一只肥硕些的虫子。”
若非如尘观主,他哪里会与一个知初境的虫子说这么些话,讲这么些道理。
云素感受着那股来自云霞之上的无形压迫,看到他想用那件衣裳来证明他的骄傲与自信,不免感到好笑。因为他根本不清楚那件衣裳代表着什么,更何况那件衣裳还远没有诗绪织的那件好看。
他一边好笑自己的无知,一边好笑此时此地只有自己清楚的滑稽气氛。
陈明月看着云素始终沉默,认为云素已经被那些犀利言语准确的击垮了道心。他本应该骄傲满意的拨回云雾遮住他这件衣裳的神秘,但是他却不喜的挑了挑眉,因为这不是他开口的目地。
陈明月挑着眉望着他,继续鼓动着他情绪说道:“你不用过于愤怒或是自卑,认清你的地位和身份,认清你该得到的现实,这对你日后的修行有很多好处。”
听着这安慰语气中的浓烈嘲讽意味,侍女对陈明月这位天上人很失望,她无聊的望着坛下少年说道:“以他先前的无耻程度,仅凭这些话怎么又会激怒他?”
她已经能想象到接下来的画面。如果他真的足够无耻或是足够惜命,那么他应该会笑着应承下来甚至还会躬身感谢,然后再满脸无所谓的离开。
陈明月似乎也看到了那副画面,他不会允许那副画面出现。
在他的驱使下,座下云霞缓缓往坛上飘去,他的声音也渐渐宏大遥远变得清晰尖锐,说道:“作为猪狗,你却看见了我,那么你就算是一只看见过天空的猪狗,所以你至少应该知道自己的本分。在这里,你不应该站着,应该跪着。”
他的目光渐渐从云素身上落到其手中的黑木头,说道:“另外,你手中那根棺材板,我很喜欢。”
如尘始终觉得颜面是件很重要的事,因此以他的修为境界面对仅仅是知初的云素,他没有颜面去说出这样的话。
而陈明月可以,因为这就是他的道理。
碧游前的很多人都清楚如尘观主在讲道理这件事上输给了云素,如尘丢了很大的颜面,而碧游刚好是个讲道理的地方,所以如尘没有道理能够杀他。
陈明月不是后土的人,但他想从观主那里得到一些什么,所以他要用自己的道理替如成杀他。他这么做的原因,关于不久之后那道后土娘娘的第四道音。
确切的说,来到这里的人,几乎都是为了那道不久之后响彻人间的天籁之音。但这道音只有后土与西蛮与皇宫的人能听,所以他这个天上人来这,自然是想要一个能听的身份。
他甚至为此,将随时随地能入迟晓的修为强行压在了知初。
点墨来自那座皇宫,她不需要做这件事,舟上那人不屑做这件事。因此在场最有身份地位并且能做到这件事的云上三仙中,只有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陈明月看着他,如尘看着他,侍女看着他,点墨看着他,就连舟上高傲的仙人眼角的余光也不自觉放在了他身上。
大家似乎都在等着云素打破沉默,然后跪在地上,或谦卑或哭泣或祈求或笑脸相迎的说出很多话,再双手高举献出那根黑乎乎的木头,好为自己求得一条生路。
但云素没有笑出来没有哭出来更没有跪下,哪怕他自小听过再多的污言秽语,哪怕之前的氛围再好笑,哪怕陈明月那件衣裳所代表的身份再高,在听了这些话后他也只会有一个神情。
云素只是看着他,然后平静的结束了这段无比长久的沉默,说道:“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
他话语如他的神情一般平静,他平静的说出来,平静的打破所有期待戏谑与平静,平静的撕开此间所有预想。
对于那个爱看热闹的侍女来说,这是一件很意外又很让她满意的事,因为她又有热闹可看了。因为就算再多的人觉得他非常无耻,但他真的没有那么无耻。
他在如尘面前理所当然的承认自己弱小并且将这作反击的工具不是因为无耻,是因为他真的很弱。
他知道自己真的很弱小。
苏一一觉得他极度内敛极度漠然极度自私,鸢钟灵觉得他极度倔强总会让人不尽人意,唐晚晴觉得他聪明的同时又无比蠢笨,诗绪与碧游前的人同样觉得他很无耻。
若是把这些人聚起来让她们以此争论,大概也争论不出什么一致的结果,最后只能说那是一朵多变的云。
只有云素自己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面对那些指着他鼻子说着一个个祸的族人时,他能风轻云淡,甚至以此总结些道理来教育苏一一。
而一旦他们拿着石子棍棒刀兵挥来要落到他身上时,他就会像冬祭那天一样,挥起袖中短剑砍出一条血路。
因为他们说是他们的事,而石头砸到了云素身上,打疼了他,那便是云素的事。
陈明月要他的东西,同样是他的事。
某些时候,他是会在要命还是要东西这样的大事小事之间做出选择,但无论是陈明月身上那件让他引以为傲的衣裳,还是他那道尤其深厚的知初气息,都没有给云素任何要去做这个选择的念头。
陈明月同样感到意外,但并非是意外云素的抗拒,而是意外云素抗拒时仅仅是平静没有半分畏惧,所以他甚至有些愤怒。
尽管愤怒,但他没有任何愤怒的样子,而是平静又细致的对少年解释说道:“这是你的东西,但是我想要你便得给我。你不想跪,我想让你跪下你便得跪下。因为你是猪狗,我是主人。”
这就是他的道理。
因为我比你强,所以我是主人,你是猪狗。
你不想战,我想让你战,你就得战。
你不想死,我想让你死,你就得死。
这个道理让云素感觉格外亲近,仿佛这才是这个世界该有的样子。他面无表情的说道:“公子可曾想过,你也是某人可以随意捏死的一只虫子?只不过这只猪狗更健硕,这只虫子更肥硕。”
陈明月说道:“也许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人,但至少这个人不会是你。”
云素觉得这番话很耳熟,突然发现他竟然是把自己要对他说的话给提前说了出来,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
陈明月来到坛上,他冰冷的看着云素说道:“跪下,然后把东西给我。”
云素无奈的说道:“看来你是一只耳朵不太好的猪狗。我说过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
陈明月说道:“那么你会死。”
云素说道:“人总会死。但我会活得很好,不会在这里死,更不会被你杀死。”
陈明月说道:“我会让你活的不那么好。人会死,仙不会。所以你会死,我不会。”
云素说道:“没必要把你不是人这件事说的这么清楚。”
这句话一语双关,加上两人先前的对话,更让人明白了其中的羞辱意味。
陈明月脸色微寒,说道:“你刚才说,有人要杀你,所以你逃?”
云素说道:“是。”
陈明月说道:“庙会之后,碧游之外,我杀你。”
碧游塔前有许多人,其中不缺乏善于攻心或是谋划的人物。他们与点墨一样,大概都能猜到以如尘的身份,为何会与一个知初讲道理。
陈明月也在其中,所以说的是杀他在庙会之后碧游之外。云素虽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猜,但说了这么多的话让他知道这里至少是个可以讲道理的地方。
他被他眼里的一只虫子以同样的方法羞辱了回来,所以他很生气。而云素很乐意让他更生气,所以他以一种非常不耐烦的语气说道:“知道了知道了,先出去候着吧。”
陈明月的确很生气,所以他满身杀机的从坛上俯下身子说道:“你让我现在就想杀了你。”
点墨透过帘子望着坛上坛下的两人,看了许久她确定云素是个有趣的人,她望着云素落在陈明月衣衫上没有半分波动的目光,没有去想他是否拥有的更高贵的身份,而是想到了另外一种荒唐可笑的可能。
这个可能随着二人谈话的进行在她心里越来越大,她终于确定然后忍不住的笑起来,然后笑得花枝乱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