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人生若只如初见(二)
白清净潇洒的一指落下,落在面具上,落在少年空空如也的眉心。他指尖先是一顿,眉头紧跟着一挑,然后疑惑,再然后,眼中涌出难以抑制的喜色。
他此刻身在紫霄宫,所以这强烈的喜色仅仅停留一秒便被他收回。
在白清净指下,云素很准确的捕捉到了他眼中的喜,但他自身的眉梢却越皱越紧。
他的潇洒落空,他本该尴尬才对。
但他喜,而云素知道他为何喜。
白清净一直想让所有人都能修行,但原来的修行方法始终讲究天分讲究命数,那么这件事最重要的当然就是寻找新的修行方法。而云素,他不入初境却能修行,这本身就是另一种修行方法。
白清净因此而喜,云素因此而苦。
因为他突然想到一件事,若将来有一日,他真的破境迟晓,岂不是代表着他真的走出了另一条路。
届时,他岂不是被迫成为了另一个白清净?白清净仅仅是想做却无法做到,而他却真的做了出来,那眼下白阙宫中这些对白清净的杀意,岂不是要多上千倍百倍落到他身上?
他知道白清净在喜什么,白清净自然也能看出他在苦什么。
白清净觉得云素也许会对此犹豫,但云素最后绝对只会做出继续这一个选择,因为角落那位带着黑面具的少女,一定会选择站在他思想的这一边。
他偏头看看安静的少女,又看看苦恼的云素,脸上出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某些事似乎早已注定。
“把你的剑给我。”
他没有初境,而他的肉体也承受不住如此多的生息。白清净低头看向他袖口的幽光,压下心头欢喜晃着杯盏淡然的问道:”你几剑能胜他?”
“三剑。”
云素松开袖中短绳,将黑木头取出呈给他,认真的竖起三根手指说道:“三剑就好。”
白绫虽然动用自身妙术遮住了黑木头的气息,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它来自何处,但白清净仅仅一眼就将其认出。他记得这东西应该被小二带走寻找朱雀去了,此时又出现在少年身上。
他对少年身上这份命运的巧妙安排感到莫大的有趣,看着云素点着头笑着说道:“那就三剑。”
他一指点在剑尖,一指点在剑身,一指点在剑柄。
三指过后,白清净潇洒的扬了扬手,他不去看陈落月一眼,只是张张嘴对着少年用吩咐的语气说道:“去吧,只准胜,不准败。”
以后的事还在以后,当然应该先做现在的事。如今他与陈家的恩怨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陈落月必然会杀他,而他要是不想死,自然只能杀了陈落月。
此时此刻,无疑是良机。
“有劳先生。”
云素心中涌出滔天杀意,他先是恭敬的谢过白清净,随后伸手握住黑木头的残缺处,在与冰凉剑柄接触的瞬间,一股属于通明的生息在剑内喷发,在剑刃上流淌,流淌过他的指尖流到他的心田。
他心中的意,也随浪涛海啸通明。
云素五指紧扣剑柄,缓缓走向陈落月。
他说三剑,是因为他只会三剑。
“三剑是吗?”
被一个知初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对他而言绝对算得上一种强烈的羞辱。陈落月同样竖起三根手指,冰冷的说道:“我一剑足矣。”
云素望着他眼底的骄傲与杀意,心海中的意剑中的息随着他缓慢前行的步伐已到封顶,他微讽说道:“三剑胜你或许很难,但三剑杀你,也许没有那么难。”
陈落月发出一声浅浅的冷笑,身后道剑骤然出鞘。
剑刃刺破长空的凄厉剑鸣中,他扬手一把握住半空翻腾的道剑,浑身修为在指尖聚拢的一刻悍然爆发。
剑出鞘时直冲九天弯月,握剑时手过云端挑起弯月,出剑时月落星稀一切黯淡。
而他眼中,寒月凌空,大放月华。
他握剑,一剑斩下!
整个紫霄宫内的生息似乎随着这一剑的落下而彻底断绝,宫里可见的色彩也好像被那由上而下的剑锋斩成黯淡的灰色,让人感到窒息。
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陈落月将陈明月如何身死调查得无比清楚。他甚至知道弟弟死时流了多少血,那些血又染红了几块土砖,而云素这位杀人凶手出了几剑。
他很清楚陈明月是吃了傲慢的亏,有前车之鉴,他自然不可能再吃。面对云素说的三剑,他有自己的骄傲说出只需一剑,那么,这就绝对是他最强的一剑。
这一剑,必将杀意无穷。
他的杀意从清水郡开始养,之后过千山万水,于碧游前的等待中壮大,在二十四节气阵的追寻中达到顶峰,最后在这紫霄宫,终于喷发。
月在前头,高贵华丽。
剑在后头,冷冰沉寂。
那在阴影里的剑,才是致命的杀招。
面对这月前月后汹涌的杀意,滔天的剑气,云素习惯性的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木然。
他说了,三剑可杀陈落月。
要三剑必杀他,否则便是他死。
月起时,云素右手握剑,左手忽然朝着身后空无一物的大殿捞去。
指尖以极快的速度没入虚无间的雷海,在那紫光缭绕雷声轰鸣间,云素捞起一道雷霆,附于剑身。
第一剑,天公剑。
他从未真正学过天公剑,更未看过天公的浩然磅礴,虽说他破了二十四节气大阵,见识了白清净与他的理念,心里也多多少少有了一些鸿鹄豪情,但性格使然,他还是更喜欢雷的另一面。
所以这剑,极快,极迅,极干净利落!
月落时,雷霆紫光缭绕剑身,云素手臂微转骤然出剑一刺,收臂出臂见惊鸿之意顺势而起,于心头起再于指尖流出,决然之势刺破剑身雷光缭绕的漆黑漫漫长夜,现于剑尖。
直去那遮天月华。
第二剑,惊鸿。
这一剑很简单,极利,极锐,极锋!
“他要输了。”
如尘见过云素全部手段,在他那日光明下,云素不可能有半点藏拙,他知道云素只剩下朝思暮想一种手段。
实际上,在外界几个月的猜测中,对他观想的是哪一幅画卷,又或是哪一方圣人,都有了初步的推断。那日他的变化好像无穷无尽,而能变化如此之多事物的,只有那一副众生相。
包括陈落月在内,在场之人除却白绫,只要是了解过那一战的,都在猜朝思暮想会是他的三剑之一。
在如尘看来,如今三剑已现两剑,尽管他的剑极快极锋,却终究只是惊鸿一现。
两剑合一,能破月也能破月后剑,但只能破其一便匆匆消逝。而他没有将朝思暮想作为第一剑,而是第三剑,将会是他此生做出的最蠢的决定。
恐怕他还没来得及想,就已经被陈落月斩成两瓣。哪怕他提前想了出来,他也只会是多撑几息之后再死去。因为那一幅众生相虽然变化万千妙用无穷,但其意并不专一使得每一式变化都不够极致,绝不可能挡住这月后剑。
无论怎么看,结局都已注定。如尘摇摇头推翻自己先前的话,改口淡然的说道:“他要死了。”
白绫也对云素感到深深担忧,同时暗自埋怨着他的说话不算话。在两人关于公平的其中一项约定中,这一次本该是她去的。
哪怕她知道他所用并非朝思暮想,知道他的钟灵无需准备时间,她内心依然无比恐惧。她很担心云素那最无攻杀意的钟灵,能否接住陈落月最具杀气的月后剑。
白清净望着陈落月出剑,又望着云素出剑,他并不担心云素会输,反而笑起来疑惑好奇的问紫霄说道:“宫里可是哪里着火了?瞧着好热好热好大的火,你们再听,是哪里飞来的鸟雀,真是好悦耳的鸟叫。”
宫里起火了。
当那只鸟雀从火中高傲展翅时,如尘忽然间瞳孔地震,然后全身绽放无量光明,整个人从光明中走出,一步踏至殿中。
白清净看了他一眼。
无量变有量。
光明尽散。
他笑吟吟的说道:“后土最讲规矩,你此时出手,很不合规矩。”
他话音落下,就连黄天九子也都惊讶的看向云素,他们看的是少年剑上的火,火中的雀。
青霄看着云素,低语说道:“怪不得能找出这大阵…”
月将落时,他的第三剑总算出了。
第三剑,四象。
先是惊鸿冲破月色,火光点燃落月后的寂灭黯淡朱雀从中展翅飞出,然后他心中平静坚定的杀意与白虎一同跑出,白虎之后玄武,玄武之后青龙。
此时此刻,这世上大概只有他能使出这一剑,只有他既学了四象,又带着那一只朱雀羽。
黑剑刺入落月,他以雷霆之速刺月,以惊鸿之利破月。
惊鸿很利却很短暂。
如如尘观主所料那般,惊鸿之后云素整个人沉入月光中,末梢四象直直面向那抹寂灭中的幽寒剑光,那滔天杀意。
月落后寂灭天空里的星宿齐齐发出耀眼光芒,四象齐出,定下这混乱朦胧寂灭里的四方。
这一剑,极正!
陈落月藏在月后不知处的滔天杀意杀意与剑锋在满天星光中原形毕露,那柄道剑顿时如困囚笼难以进步,只能发出一声声好似哀嚎的鸣叫。
此时,月落星不稀。
而陈落月,在这星宿中无处可藏。
云素心中的杀意随着黑剑从西方宫中杀出。
他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