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津在这里失控的时候,爆发了好几次诡潮,先后有几百只诡涌入人间……本就家国动荡,民不聊生,又逢这般的异灾……你能想象那是何等残酷的情形吗?”
“人命就如同野地里的荒草,遍地凋零,走到哪里倒下了,无人埋葬,腐了,臭了,却还要被诡气侵染,隔两日爬起来,去伤害其他的活人……为了阻止态势继续恶化,我们百余名‘红蚁’自发向组织申请,从全国各地赶来支援……”
说到这里,吕警官停顿片刻,问时非:“对了,你们现在叫什么?应该不叫‘红蚁’了吧?”
显然,他把时非当做了体系内的成员。
而时非也没有否认和纠正,而是顺应回答道:“现在体系已经更名为‘哨塔’,人员更名为‘特职’。”
听到回答的吕警官眼里亮了起来,露出一些欣慰的笑容。
“哨塔?哈,是光明和希望的意思啊,真好。”
他说道,感慨万千。
“我的时代,组织叫做蚁巢,工作人员叫做红蚁。我们见不得光,我们很卑微,但我们很顽强,并且从未放弃努力和希望。”
时非了解近代史,所以他知道在军阀乱战的年代,非凡能力者的生存处境有多艰难。
有个成语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放在当时的非凡能力者身上,非常的贴切。
当你身具非凡能力,处于各大势力争斗的漩涡,那么你就是枪、是炮、是核武器,每个势力得想得到你,但每个势力都怕你。
尤其最后这些势力发现,谁都无法争取到你,你是自成一国的,那么他们就形成一种默契,就是共同消灭你。
纵使时非见惯了杀伐争斗,但是想到在那样的环境里,这个体系还是顽强的支撑下来,并且坚持初心,他都忍不住肃然起敬。
无关身份与立场,只是作为一个有思想的个体,以局外人的角度回看这段历史时,发自本能的感受。
真的很难想象,在本就通讯困难的年代,又有各方势力围剿,这一百多名“红蚁”,要经历多少艰难险阻,才最终来到了迷津失控的地区。
而他们如此艰辛地赶来,是赴一场必死的战役——前方是地狱啊。
“你们是为了什么呢?”时非苦笑,下意识问道。
结果吕警官转头看他,眼神竟是惊讶和意外。
“在你的时代,这已经是需要疑惑的问题了吗?”
在他的时代,在他们所有红蚁心中,这是一个根本不需要疑惑的问题,因为所有主动成为红蚁的人的心里,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
“我们是人,并非动物,不是自己吃饱了,就能安然睡去。当我无能为力时,我只能祈求上苍,但当我可尽一份力时,我又怎能袖手旁观,等着别人去做那必须有人做的事呢?”
“诚然我可以置身事外,事实上也确实有红蚁叛变出走,我的确可以等着别人把世界变好,然后坐享其成,可那样做的话,我跟动物又有什么区别?若生命的价值是以活得久来定义,那么世人有几个能比乌龟高尚?”
吕警官说的很平静,但是很坚定。
这是他那个时代,最具独特魅力的人性光辉。
无需多余的语言来表达对此的敬意,时非于是只微笑点头,继续担任倾听者。
“当时在迷津周边,已经来了不少支援的红蚁,我们组成了大约六百人的队伍,从最外围开始,由空间系的红蚁先建立屏障,把诡怪圈在区域内,然后进入其中,与那些诡怪厮杀。”
“那场仗真的太难打了,在我们领导的冒险游说下,有一支小规模的军阀队伍加入进来,他们帮忙救援老百姓,让我们可以安心诛灭诡怪……不到七天,六百人的红蚁队伍伤亡过半。”
“我因为是空间系的红蚁,所以一直在外围负责铸造防线,反而还比较安全。而内部战斗到最后,仍有九十八只诡怪难以消灭,以我们当时的能力,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只有以肉身囚笼封锁。”
“而除了封锁诡怪,还需要封锁迷津,所以当时我们就想出了个办法,同时封锁诡怪和迷津,尽可能减少损失。”
听到这里,时非基本就能猜到他们当时采取的方案了。
以精神系的非凡能力者做媒介,强行虚构了因果链,然后让四十九名空间系红蚁作为肉身囚笼,带着这批鬼怪,永眠于黑棺之中。
而这批空间系红蚁个个都是卓绝的非凡能力者,他们有更为坚定的身躯和意志,于是他们每人都能超负荷封锁两只诡怪。
只是这样一来,他们的负担也必然翻倍。
八十八年,他们是怎么撑过来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可惜了……还是到尽头。”谈话的最后,吕警官忽然叹息,整个人仿若忽然从壮年到了迟暮。
不用时非说什么,他惨笑着说:“你们能进来,就证明黑棺已经不稳定了,对吧?”
时非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
“八十八年了,你们已经撑得够久了,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责任与担当,你放心吧。”
听到这里,吕警官失落的表情缓缓变化,变得释然,并重新凝聚光彩。
“现在一定已经是个很好的时代,对吧?”
“嗯。”这次时非答得很快、很肯定。“我们的老百姓没有战火,人人有饭吃、有钱赚、有数不完的新事物等着体验……总之与你们相比,是很好的时代、很幸福的人生。”
“那就好,那就好……”吕警官连连点头,眼里涌现璀璨的水光。
在他的角度来看,人命不要如草芥般随地倒下,大概就已经很好。
“那你们要加油啊,我就……就先走一步了……”
随着他话音落,他的身形便如同阳光下的泡影,逐渐逐渐的稀薄、涣散直至彻底消失。
而同一时间,现实世界的K大校园,那座在夜幕下沉睡的黑色建筑物里,一具男性的枯骨缓缓化作粉末,淅淅沥沥地坍塌凋零,最终只在水泥间留下一个人形的空洞。
于是咔嚓——轻微到人耳不可闻的细小声响后,一条裂纹出现在黑棺如镜的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