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道的尽头,是一段一人多高的台阶路,每一级台阶都修建得有一尺多高,约莫有四寸。
登上台阶的时候我数了一下,这段路恰好是九级台阶。
这样的台阶路虽然不长,但每一级台阶都比生活中的台阶高了接近一倍,想必会让正常体型的人迈步有些不适和劳累。
接下来,我们又经历了八次这样的短道和台阶,这才在十名秦兵肃穆中带着热切的欢呼声里,到达了一座恢宏宫殿的脚下。
大概是由于地下建筑修建不易,这九重觐见之路并不算长,区别只有路旁秦兵身上佩戴的照明玉石,每前进一段就会明亮几分。
我们是秦人的客人,秦兵的欢迎声整齐洪亮,但并没有威胁和震慑的意思。
然而即便如此,经历了九次这样的程序之后,这种层层递进、肃穆森严的仪式,依然能够带给人心理上的压力。
当觐见之路走到尽头,那座宏伟庞大的地下宫殿在我们面前露出全貌的时候,我更是完全理解了“荆轲刺秦”时,荆轲的助手秦舞阳为什么会吓到面如土色、抖如筛糠。
只因一路上秦国的威武和强大,秦卫士的杀气和雄壮,以及王权森严至尊的理念,早已被进宫的路上的仪式和威严层层强化加深,在觐见者心中留下了极其恐怖的烙印。
王公贵族召见下位者的仪式,并不是喜欢浪费时间、故弄玄虚,而是为了将自己的高贵地位和无上威严展示出来,让下位者认清双方实力地位的差距。
即便是地宫当中简化了无数倍的短短路途,都能让我隐隐明白这种压力的来源,秦舞阳和荆轲当时面对的全套觐见仪式,有多么强悍的震慑力就自不必说了。
秦舞阳身为刺客,精神本就高度紧张。
在这样的紧张之下又被大秦的强悍、秦王的排场一吓,稍微一想到刺杀秦王后会被无数层这样的威武卫士包围、绞杀,会被秦国这样的大国施以极刑,秦舞阳的精神会无法承受,简直是再合理不过了。
地下宫殿就在眼前,而这座宫殿同我之前所见所闻的形制都完全不同。
因为修建在地下,这座宫殿并不像地上建筑一样高耸入云、耸立云端,而是两侧的部分逐渐融入土石之中。
殿顶的飞檐斗拱华美壮丽,但顶端却一样是渐渐隐入石壁,和上方的大地融为一体。
这座地下的宫殿并不突兀高耸,和今天我们在地面能看见的皇宫巨殿截然相反,色调也不以明亮鲜艳为宜,反而用了接近土石颜色的暗沉涂漆。
但这种奇妙的设计,却仿佛将整个大地都化作了宝殿的一部分,让眼前的宫殿仿佛地脉入口般威严神秘,将大地的厚重感无形中覆压而下。
殿前的最后阶梯依然是十一级,九重阶梯加起来,正好就是九十九级,用“九”这个“数之极”象征着始皇帝的无上皇权。
宝殿厚重的石门缓缓打开,虽依旧有些晦暗,但依然比门外更加明亮的光线从门内流出。
跟着刘旋进入大殿,我发现殿里的空间却是极大,看来它是掏空一大块地下区域,像挖隧道一样打洞建成的。
不过虽然空间旷大,里面却没什么人在,只有几个和刘旋一样披甲带剑的将军侍立在王座之下。
由于岁月侵蚀,殿内陈设已然枯朽陈旧,往日金碧辉煌的器皿仪仗都有所锈蚀,各式彩绘的颜色也黯淡氧化,失去了本应明艳的华美。
殿内中央,皇帝宝座孤独地矗立在一方平台之上,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坐在上面,两手自然地搭在膝上,沉静地等待着我们的到来。
那人玄衣纁裳,头戴一顶通天冠,周身盘旋着浩瀚威严、不怒自威的气息,给这枯朽的大殿重新镀上了一层独属于权力的高贵。
这样的气势,只能是统御过天下大国,从无数郑智斗争的漩涡、逐鹿天下的战斗中磨练出来的,别无他法。
这样的威严,也只能属于一位英武霸道、心如坚石的天命帝皇,属于一位君临无穷疆土、无尽子民的大王,完全不是今天那些小小的玲岛,或是什么弹丸之地的小国国王能有的。
毫无疑问,这个人不可能是别人,只可能是始皇帝!
尽管我的意志和野心未必不如他,但就这份独属于大国帝王的威势和霸气来说,我必须承认自己和他还有很大差距。
这就是拆那的第一位皇帝,将拆那从分封制带入新时代,开创第一个大一统枫箭朝代的始皇帝!
众将军整齐的欢迎声,在数次回荡后逐渐消弭。
而我们和始皇帝都没有开口说话,有的只是互相之间的观察。
定睛看去,那一身黑色衣袍的男人身材十分高大,从腿长和上身高度来目测,我认为他的身高接近两米,大概有一米九。
这位皇帝鼻梁高挺,眼眸有些狭长,似乎有几分“凤目”的感觉,但他深渊般的眼神并不凌厉,而是充满着一种难以揣测的神秘感。
始皇帝的身材并非希腊雕塑那般棱角分明,他的身体虽然没有赘肉,却也看不到明显的分块肌肉,雄壮的身形就像一位典型的西北大汉,适中的脂肪层既显示着他养尊处优的帝皇身份,也带给人一种安如泰山的安全感。
总的来说,也许是成为俑中人后身体也相应地“返老还童”了一些,秦始皇的相貌比我想象中的要帅很多,身材也并非某个太阳那样的臃肿,简直可以说是一个完美的男人。
那些如希腊雕塑般肌肉分明、身形略显纤细的男人,尽管十分能够激起欲望,但对我来说只能当个玩具。
而杨锋和张立明这样的高质量男性,在我看来固然可爱可怜,却也只应是我后宫中的红花绿叶,任我采撷,难以走进我的内心。
唯有秦始皇这样的千古一帝,他的威严和霸气,权力和深沉,才真正能让我发自内心地生出想要臣服在他身下的感觉。
我相信,那种帝王才有的野心和高傲,只有同为王者的我们才能互相理解,也只有我们的灵魂才能真正相通。
短短地对视了一小段时间,我就忍不住勾起了棋逢对手般的会心一笑,微弱的轻哼也再难压制。
空旷的宫殿过于沉寂,在场的人听力也都非常好,这种轻哼其实和大叫区别不大。
但也正是这一下,让我在那位始终泰山般岿然不动的皇帝眼中,看到了一丝一闪而逝的波动。
“很有意思,看来时代的确是变了。”
“后来的孩子们真的没见过皇帝,也没有官吏威压,每个人都能自然而然地、骄傲地昂起头,和我对视。”
宝座上的帝皇率先打破了沉寂,不知是在感叹还是在赞许。
乔荞的嘴角同样是微微勾起。
和我的发情不同,她坚定而自然地昂头对视,是在向始皇证实世道的变迁,也是在宣示自己和皇帝平等的地位。
即便秦始皇坐在高高的皇帝宝座上俯瞰着我们,他依旧不再是唯我独尊的王。
俯瞰也可以意味着低头,仰望又何尝不是在昂首。
不过这种事情,我可无需考虑太多。
我只是双腿一软,顺势盈盈下拜。
“后世之人,拜见先祖之皇。”
“是非功过,亦清亦浊。然则放眼千古,始皇一度量、同车文,却匈奴而尊中华,后世之人无不被泽,晚辈当有此一拜。”
小嘴一张,合乎情景的话便从我口中道来。
倒也不是我多感念始皇帝的功德。
只因身体上下反应太大,再不跪倒遮掩,只恐不甚雅观。
但我这话却也并非胡诌,更不只是掩饰尴尬。
以前人和后生之间的“辈分”关系来下拜,既成全了这个初代皇帝脑子里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尊卑思想,又没有把今人的平等和尊严践踏,算是给了双方一个台阶。
乔荞三人果然大喜,和我一同以晚辈之礼参拜始皇。
若论皇帝身份,无人可受我等一跪。
但说历史功绩,嬴政完全值得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