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窒息、死寂,粘稠的黑水吞没白骨之躯。
魂湖的冷和汹涌入侵的纷乱情感,是连万象也不能完全屏蔽的。不过,也可能是顾安对万象的使用还不够充分吧,在无尽的下沉之旅中,她总算快要触摸到底了。
先是手指碰到了冰冷坚硬的鳞甲,其后顾安僵硬的大脑缓慢地转动了起来,在理解到这或许就是贝希摩斯的时候,她蜷曲的右手手掌完全张开来,掌心严丝合缝地贴在这片鳞甲之上。
物质解析的能力无法解读高于它存在的物质,所以顾安不能通过解析确证这就是贝希摩斯的本体,但是没关系。
——万象,请回去吧。
她在心里如是说道。
如果这就是贝希摩斯,在她主动放弃万象的情况下,万象应该会回到魔神那里;如果不是,万象也肯定不会听从她的吩咐,就此离开她。
在顾安的首肯下,序列第四的混乱法则迫不及待地脱离出她的灵魂,从顾安的右手手心里钻出,肆意涌入掌心之下的鳞甲里。
法则之力重回原属魔神的身体里,顿时以魔神本体为中心,掀起了一阵暴乱的能量力场。黑色的魂水旋涡自下而上旋转上升,始于湖心,最终席卷了整片魂湖。
顾安处在这场法则归巢的风暴的正中心,眨眼间就被肆意疯转的旋涡搅碎了身体,躯干断裂,头骨上出现了裂痕。紧接着,头骨上的裂缝被冲力十足的水浪抛卷地越来越开,一种比头首分离密集无数倍的精神撕裂的痛苦,瞬间侵吞了顾安的全部意识。
灵魂搅碎在一刹那,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生出后悔的念头。
猩红的兽瞳睁开,覆盖了整片魂湖的狂躁能量像突然被按了暂停键,溅起数十丈高的黑色浪花滞留在半空中,翻涌的波涛维持着上一秒的势态,无法落下亦不能冲得更高。
一切变成了一副静止的油彩画像,只有身处油画中心的庞大到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远古巨兽,自湖底站了起来。
贝希摩斯的虚影从兽身的前额上钻出来,万象被毫无保留地全部送回了他的身体里,为此,他那蠢笨的侍从反而丢了魂。
这家伙该不会是以为自己会因此而消失吧?
“……噗。”想到这里,向来对什么都兴趣缺缺的大恶魔,一下子没忍住笑出声来。
时之环到底是从哪里找到的这样一个灵魂啊,有趣到只是在一边看着,都能感受到她的笨拙和热度。
丝丝缕缕的金红的夺目光线,从贝希摩斯的身体里钻出来,或伸向天空或钻进黑水里,翻遍魂湖的角角落落,直到把那个笨蛋仆从重新拼凑完整为止。
人形的仿佛正熟睡着的顾安的灵魂,漂浮在贝希摩斯的面前,大恶魔伸出一只手,修长的食指戳了戳顾安光洁的额心。
顾安毫无反应。
“又被拖进时之环的领域里了?”
大恶魔自言自语了一句,之后有些嫌弃地说道:“怎么就这么容易被摆布呢?你是笨蛋吗?”
哦,确实是个笨蛋。
贝希摩斯反省了一秒钟自己选仆的眼光,感觉好像有点问题,又好像没什么问题的样子。
算了,不去想了,这场闹剧也该到下线的时候了。他想看到的那些,顾安已经全部演出完成了,至于剩下的那些无聊的戏码,看在仆人这么抗拒的份上……嗯,还是结束了吧。
贝希摩斯将手放在顾安的胸口,第四魔神的虚影整个儿钻进了顾安的灵魂里。
——也该到茶会的时间了。
叮,烤瓷茶托与象牙白的石台桌面相碰时,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趴在茶桌上面睡着了的顾安,猛地从梦里惊醒。
这里是哪里?头发蓬松的娇小女孩后知后觉地坐正身体,望向自己对面那个自顾自品茶的帽匠,脑子里面有些发懵,像还没有完全清醒一样。
帽匠看了眼顾安,瞳孔的颜色有一瞬间从猩红变成了金红色,之后很快又变了回来。
顾安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看花眼了。
“这里就是时之环的领域啊……不,好像也不全是,也有你的妄想在里面。”帽匠从座位上站起身,起身时胸口处硬邦邦的触觉,让他察觉到自己的上衣口袋里好像放了个什么东西。
他掏出来一看,是一块指针停摆的怀表,时针停在六点钟的位置,分针停在不到十二点的位置。
帽匠兴味地微微挑动了眉峰,有趣道:“时间封闭的空间吗?倒是很符合那破烂的做派,也很像……”
这个病态的世界现在的样子。
“走吧,呆子。”帽匠对还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的女孩说道。
顾安呆了一下,反应过来帽匠是在喊自己后,顿时感觉有些生气。
见顾安没起身,还好似生了气的模样,帽匠皱了下眉头。
“我不叫呆子!还有就算是合作关系,你也不能没理由地就命令我吧?”
帽匠的身形滞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了又看胆子已经炸飞天的顾安,然后才意识到这个笨蛋在这里好像没有了现世的记忆。
帽匠几不可查地叹息了一声,伸出手,想要修正她的记忆,又马上想起来这个世界的外观似乎是依据她的妄想构建出来的,便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在花费了一分钟的时间去理解这片领域的规则后,贝希摩斯捏了捏眉心,感到自己有些头疼。
想靠这个弱鸡打败无穷,时之环到底在想什么啊?哪怕有祂赋予的领域规则加持,顾安也很难顺利地消灭掉无穷的神格吧。再说,光消灭无穷是不够的,无穷神格消散后逸散的法则之力又该怎么处理?祂似乎全没考虑过的样子。
是时之环已经没有余力了,还是笃定了他会出手?
贝希摩斯心情不愉地伸出一只手,揉乱了顾安的头顶,让她本就蓬松的脑袋此刻更像是炸开的稻草一样,惨不忍睹。
顾安极力反抗!
反抗失败……
“喂,你的角色设定难道就是这副模样吗?真的!很无礼很神经质啊!”
贝希摩斯没有一点手下留情地拍了她一脑门子,打得顾安瞬间红了眼眶。
就在她掏出黑、绿魔杖?准备还手的时候,又很没出息地被帽匠用一句话打断了施法过程。
“起来,带你去打红女王,少说话,我保你不死。”
闻言,顾安马上揣好自己的法杖,乖巧地点头。
她一向能屈能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