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芸儿回到小院,灌了三盏茶,然后亲自研墨,让心静下后,便在厢房内抄写佛经。
外出布施体验生活,归来抄经刻苦修行,主业副业两不误。
经历过现代快节奏生活,“牛马”的灵魂深处都被烙上了高效的印记,杨芸儿当然不例外。
纵使她穿越千年,有资格享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权贵”之福,但灵魂深处那枚自带的“马达”,依旧驱使她日夜不停地“卷”——只争朝夕,不负韶华。
这种不知疲倦的风格,令周遭之人都不得不叹一句:侧妃娘娘实乃世间罕见之奇女子也。
遇到这样勤勉的主子,一旁伺候笔墨的碧桃碧螺两个更是不敢懒怠半分。
这几日天天来回赶山路,碧螺有习武功底,尚可忍受,却苦了碧桃。
近来因着贪嘴,碧桃肉眼可见的发胖,赶路有些气喘,但自己主子健步如飞,她这个跟班可不能像娇小姐那般娇喘微微,不得不努力跟上。
熬了几天,碧桃有些扛不住,只觉得浑身酸痛。
此刻,看着正娴静抄经的侧妃,碧桃忍不住拧眉问道:“娘娘,您不累吗?”
杨芸儿抬头,眼前的小胖丫鬟正皱着小圆脸,使劲揉着小腿。杨芸儿心中一叹,这孩子小小年纪需要减肥了,同时也要注意补钙呀。
“我没事,倒是你,这几日糖糕少吃些!再胖下去对身体不好!”
碧桃一惊。这是自己想偷懒的小心思被娘娘察觉了,要惩罚自己么?
“等回了王府,每天去问大厨房要些新鲜牛乳喝,要自己记得!”杨芸儿补了一句,说完继续低头抄经。
碧桃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时代牛乳珍贵,但身为王府掌权侧妃身边的一等丫鬟,碧桃很有口福。
杨芸儿第一次用牛乳做奶茶分给大家,碧桃十分豪放地干了整整一大碗,结果泻到怀疑人生。
从此碧桃认定,命贱之人是不配喝牛乳的。
碧桃心情有些复杂,可自己上回喝牛乳闹肚子,明明是瞒着娘娘的呀?
她咬了咬唇,红着脸轻轻说道:“牛乳珍贵,奴婢不配。”
杨芸儿抬眼看了眼微胖的小姑娘,温和道:“你马上要做新嫁娘了,喝了牛奶皮肤好。”
碧桃顿时觉得脸上发烫,忙用手捂着脸,转身跑去角落里做针线去了。
碧螺见状,摇了摇头,劝道:“娘娘,您一早下山,走这么多路,是该歇歇了。这经回头我们几个帮您抄吧。”
杨芸儿闻言皱了皱眉,她上辈子的学霸记忆中,只有把作业给别人抄的,哪有让别人替自己写作业的?
“现在日头尚好,抄写不费眼睛,还是抓紧时间写完的好。”杨芸儿摇了摇头,拒绝道。
这个时代的照明不给力,白天光线好的时间不能浪费。
这阵子,杨芸儿带着丫鬟们破晓便早早起床,迎着晨露收拾下山,然后又赶在未时之前归来。趁着日光好,抄一两个时辰的经文。
待金乌西斜,杨芸儿收了笔墨,与大家闲聊打趣,顺便复盘白天各种见闻。
上辈子高度近视,吃了不少苦头,这辈子要保护视力。
故而到了夜间,烛火之下,她尽量减少用眼。或于院中观星,或整理物品,或冥想,做一下未来规划,然后早早睡去。
这种追着太阳走的朴素作息,不用熬夜,早睡早起,杨芸儿整个人都充满了奋发向上的干劲。
可在丫鬟们眼里,自家主子实在是太辛苦了。
碧螺也是憋了好几天,见碧桃挑开话题,跟进道:“来回山路要走一个多时辰,娘娘这几日都瘦了,回头王爷若知道了,会埋怨奴婢们没有照顾好您。”
“他敢!”杨芸儿头都没有抬,脱口便是斥责:“我这个月没有督促他,尚且不知他有没有偷懒,他敢管我发奋图强?”
碧螺一噎,赶紧补充道:“王爷知道娘娘您勤勉,想来也不会懈怠。那些乡民不是都夸赞王爷勤勉么?那么尊贵的身份,竟真的挽了裤腿上堤坝,还说要给王爷立生祠呢!”
瞧着杨芸儿脸色放缓,碧螺凑上前小声建议道:“其实在府里时您日日带着奴婢们练字,奴婢们的字如今也可以看了,不如让奴婢们仿了娘娘的字迹。这样皇后娘娘那边可以交差,山路难行,您也不用来回这么赶!”
杨芸儿手一滞,仿字体,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在现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她搁下笔,抬头看到碧螺十分认真的样子,又觉得自己不该那么敏感,辜负团队的一片真心,何况如今也不需要自己签署什么重要文件。
杨芸儿继续将笔拿起,于砚台中,添饱了墨汁,望着桌上尚未抄完的经文,最后那句山路难行触动了她的心弦,心下不由计较,用两条腿走路,效率确实太低。
这个时代最高效的出行方式是骑马。
对!骑马。
学会骑马,追赶太阳的效能还可以提一提。
杨芸儿眼睛一亮,抬头对碧螺吩咐道:“步行确实费事儿,看来我们要学学骑马了。等回了王府,帮忙安排一下。”
“娘娘,您要骑马?”碧螺愣住。
坐在窗边的碧桃则哭丧了脸。一旦娘娘要学新的东西,她们做贴身丫鬟的也得跟进。
于是,这胖姑娘开始想象自己被颠得七零八落的场景。
不行,得找赵二先给自己开小灶,不然又要被那几个笑话自己又学得慢了!
*
夜幕降临,小院中早早点起了灯笼,在山间晕染出一圈柔光,与空中明月遥相呼应。
淡淡的月色下,树木在晚风中摇曳,发出了沙沙的响声,掩盖了黑暗中夜行动物的气息。
杨芸儿坐在竹榻上,边上小几上摆着好几样点心,碧螺站在杨芸儿身后,碧桃坐在飞燕边上,眼睛瞅着糕点。
这时,飞燕开始讲故事:
“话说那位举子本是鹅城人,耕读人家,可惜人丁单薄,家里没有别人了,这次恩科赶考,想着留下年轻的娘子一人在家不放心,夫妻两个变卖了一些家产,凑足盘缠,一同进京。”
经过不断历练,飞燕如今的“八卦”水平堪称一流,不过半天功夫,已经下山将事情打听的清清楚楚,还拐来寺里两个小和尚,一同讲故事。
原来那对夫妻抵达京城时,离着开考还有大半个月时间。而京城客栈因恩科,房租水涨船高。他们两个想省些盘缠,便在城外祝家庄租了两间房,也方便举子考前冲刺用功。
“听山下祝大叔家三婶的二丫头说,租的就是他们家隔壁的院子,举人娘子人可好了,手还巧,二丫头还曾向她学过打梅花络。”
一位小和尚抢着附和道。“他们一起来寺里上香,我见过他们。那位姐姐可漂亮了。”
“你个小和尚浑认什么姐姐啊!”碧桃不客气地敲了下小和尚的脑袋,她白天刚被娘娘提点,此刻吃不到糕点,便拿小和尚出气。
“真是老天不长眼啊!那举人娘子原本想到佛祖面前为其相公祈求功名,谁料却遭遇了夺命阎罗!唉!”
飞燕是有一点说书天赋在身上的,方才将夫妻二人本该有的美好前景烘托足,此刻双手猛地一拍,犹如惊堂木般,跟着话风一转,开始痛心疾首的陈述夫妻二人的遭遇。
小和尚本来被碧桃敲了脑袋有些生气,被飞燕这么一带,便将怒气都撒向崔二,当下和另一名小和尚一起一唱一和控诉起崔二的恶行。
他们二人当日在寺中,亲眼目睹了崔二强抢举人娘子的全过程。
他们二人本就气愤难平,又正值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本欲上前相帮。可寺里的师父们知道崔家二爷得罪不起,不但一个个躲避,还不许这两个小和尚插手。
“我原本是想把那天我们捉到的蛇丢过去吓吓那些泼皮。”
“对,他丢蛇,我去引那娘子逃走,我知道一条小路!肯定能甩开那些人。”
两个小和尚说得义愤填膺,跟着飞燕一起将崔氏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把此前道听途说的崔氏各种恶行像倒豆子一样数了个遍,完全忘记了师父的教导 —— 出家人要积口德,仿佛他们是两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
杨芸儿面无表情的听着,眼睛瞟向远处的树丛。
接到留在寺中继续抄经的旨意后,她也曾复盘自己入王府崭露头角后的种种表现。如果景泰帝的飞鸟卫一直盯着王府,那么自己过往口无遮拦,多次冒犯君威的事情,或许早已传到帝王耳中。
身处古代夺嫡旋涡,必须谨言慎行,杨芸儿每晚都会给自己上警钟。但有些事情她依旧想表达,想控诉。
她怕管不住自己的嘴,好在她有团队。
有些话领导不方便说,那么借团队之口表达。而小朋友说话大胆些,并不会引来苛责。
这两位小和尚虽然骂的痛快,但身为土生土长的古人,再怎么发挥,皇权底线天然不敢触碰,且说得大多是事实。
杨芸儿手指扣着竹塌上翘起的青皮,心中暗想,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人,是否会把这个故事上呈天听?
不够!让皇帝知道是一回事,但要推动皇帝有所动作又是一回事。
杨芸儿皱起了眉头,想到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