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小崔氏除了弹琴跳舞,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当一颗鲜红的胡萝卜吊在面前的时候,小崔氏展现出了极高的办事效率。
手中有钱好办事,小崔氏很快重新盘活资源,还争取到正妃的恩准,风光回了一趟娘家,且是荣归故里的那种规格。
于是,一颗胡萝卜带来的运气得到了叠加。
不得不说,世道就是这么奇妙,势利古今相同。
在小崔氏被打压到谷底之际,崔家的人便当她是一盆泼出去的水,不但崔二夫人开始着手物色替补,连她的亲娘都不再理睬。
然而,小崔氏一旦支棱了起来,带着礼物与可以预见的大好前途风光归宁,情况就不一样了。
不但自家父母亲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她同亲娘两人还荣幸地受到了崔二夫人的花厅接见。
上一回有这待遇,还是小崔氏被相中入宫的前一日。
此刻,小崔氏穿着一身簇新的绣花裙袄,伸手微微扶了一下鬓间新得的赤金镶珠宝钗,笑得乖巧且不失妩媚。
“贱妾幸得夫人青眼,送入宫中,有幸得皇后娘娘调教,如今在王府中又有堂姐看顾,夫人当日提携之情,妾时时刻刻铭记肺腑,不敢忘怀。”
小崔氏对着崔二夫人盈盈一拜,美目流转,声线乖巧。
短短一句话,将需要奉承的一二三号老板都排了进去,且将眼前关键老板崔二夫人的举荐排在了最重要的位置。
她今日是带着任务来得。
前头侧妃杨芸儿被滞留寺中,本是自己求来的,如今出尔反尔,又要求人,难度系数颇高。
好在崔二夫人眼高于顶,不甚精明,小崔氏对自己能否完成任务还是有些信心。
于谈判技巧而言,切忌将把背负的KpI底牌直接掏出来,先得给对方营造一种志在必得,彼此共荣的假象,只有情绪价值提供足了,氛围烘托到位后,才能稍带上个把转折。
小崔氏的一番唱念做打,果然让崔二夫人心中颇为满意,面上也露出几分笑意,但她自持身份矜贵,只点了点头,并未开口。
小崔氏受到鼓励,再接再厉道:
“此番王爷出巡,堂姐有意让妾陪侍,故而特来向夫人辞别。也好叫夫人放心。妾必不负皇后娘娘与二夫人的嘱托。”
说完,她规矩下拜,给上头的人磕了一个头,以示感恩及忠心。
果然,这席话比着先头务虚的讨好更为有效,崔二夫人终于开了金口:
“我的儿向来懂事乖巧。由你陪着王爷去,我和娘娘自是放心的。”
“那还得仰仗二夫人提携之功,不然这丫头跟着我不过就是小门小户过日子,哪能见如许多世面。”崔家母亲也是有眼力见的,见女儿的话得了肯定,有利可图,立马跟上扇风。
“你的丫头生得好,自是不能埋没了。来,到我跟前,让我仔细瞧瞧。”
小崔氏乖顺的走到崔二夫人跟前,由着对方上下打量,脸上浮上一层符合晚辈身份的羞赧之色。
这羞涩中带着美艳,美艳中又留着恭顺,眸子里有对上位者的艳羡,也有不曾掩饰的野心,但不多,刚刚好。
杨芸儿若此刻在侧,必然会对小崔氏这番功力赞不绝口。
不但礼仪周全,话说得动听,关键能把妩媚的尺度把握的如此恰到好处,既能让女性老板放心且不嫌弃,又能彰显出其对男性目标的吸引力。
作为在深宫暴躁皇后身边熬出来的人,果然不简单。
也难怪崔后会把她挑出来送给李泓暄。
这样的功夫,很值得后世名媛班当做教学案例来分析,说不定也能成就一门显学。
“还是瘦了些,伺候男人要丰腴些的好,像杨氏那种小身板,后头有她苦的。”
崔二夫人上下打量了小崔氏,又拉过小崔氏的手,捏了捏皮肉,下了结论。
小崔氏低头羞而不语。
崔二夫人便以长辈之尊,颇为贴心的关照了几句。
小崔氏母女一唱一和,俱是感恩戴德,配合地十分丝滑。
崔二夫人被哄得熨帖,不由暗自感叹一句,都是崔氏族人,这小崔氏家的就比崔婉儿那对天聋地哑的夫妇懂事的多。
崔二夫人是刻意忘了,当初太子在世,李泓暄不得宠,崔后挑选六王妃时,还是她替皇后出的主意。在族中专选没野心又无甚作为的安分人家。只要家底殷实,景泰帝那边好交代即可。
换言之,除了姓崔,有钱,别无长处。
前阵子,崔二夫人几番入六王府,想要插手六王府后宅事宜,崔婉儿总是不咸不淡,甚至躲着不见。
这对崔二夫人这类于情绪价值有高需求的贵人而言,那算是犯大忌讳了。
此刻,崔二夫人看着眼前善解人意且十分乖巧的小美人,对比那个不听话也不懂事的木头美人崔婉儿,心下有了计较。
她皱眉道:“你那主母倒舍得放你出去,我原以为她不过是外头有着贤名,实则是个善妒的。”
小崔氏入王府蹦跶了没几天,就被软禁,并不知晓崔婉儿在李泓暄撑腰之下,与眼前这位多事的二夫人有过数轮不甚愉快的交锋。
她开头特意称正妃为堂姐,本是为了拉近距离。
此刻听出二夫人话中不满,心思玲珑如她,立即回过味来。当下避开送命的方向,改口附和道:
“正妃娘娘是主母,妾不敢置喙。不过娘娘有孕,自是需要帮衬的,其他几个都是外姓,面上虽处的好,我看彼此未必交心。”
“正是这个理,男人哪有不偷腥的,仗着怀孕,能霸着夫君到几时。我这好心为暄儿张罗,一个两个的矫情什么!”
这话小崔氏不好正面接口,但她用脸上适时泛起的红晕回应了二夫人的话。
这姿态让二夫人更为满意。
“你是个好的,我看六王妃福薄,都说妇人分娩,九死一生,以她的底子,这胎怀得如此辛苦,动不动就保胎不管事不见人,后头还难说,倒是你,入宫前我寻人替你算过,有宜男之相。也该早早准备起来,同样是崔氏的血脉,只要有了孩子,福气还在后头呢!”
听了这话,小崔氏浑身一颤,心中不由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但惊恐之余,她心中隐藏的野心受了刺激般,迅速膨胀起来。
她离宫前,崔后可是叮嘱过,与杨氏争宠,不能伤了崔婉儿腹中的孩子。
可崔二夫人的话点醒了她。
她家虽是势微旁支,较之崔婉儿矮了一头。但大家都姓崔,同宗同脉,只要怀了孩子,都是带着崔氏血脉的,皇后会不认么?
在野心的刺激下,小崔氏于电光石火间得了一个主意,看来今天的KpI有着落了。
她压住心中惊涛骇浪,面上露出受宠若惊,颇为惶恐的样子,与崔二夫人战战兢兢拉扯了两个来回,然后看似不经意间提了一嘴:
“只是王爷那边还惦记着城外修行的杨氏侧妃,他总将这笔账记在我和于氏妹妹头上,心中颇为怨怼,妾不知如何是好。怕王爷远着妾。”
“你担心什么,你颜色好,性子又好。这回出去了,天天在跟前伺候着,王爷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还不是由着你哄软了心肠。”
闻言,小崔氏的脸顿时羞成桃花状。惹得崔二夫人将其好生打趣了一番。小崔氏亲娘也在一旁凑趣。
母女俩又一番做作,十分配合地将崔二夫人的毛哄得十分顺滑。
火候到了,小崔氏又一脸无辜的铺垫了一句:
“不是妾背后嚼舌头,王爷气性真的好大,对王妃也是看顾得紧,妾打心眼里是羡慕王妃的。”
“胡说,哪有正室同她那般!按说磋磨妾室的也有,但不让妾室近身侍寝的,可属实十分善妒了!”
“可王爷护得紧,王妃提出让妾随行时,王爷还抱怨过,他离开京城,若把妾也带走,侧妃又不在,没人陪着王妃解闷。为了这事儿还闹过脾气呢!”
小崔氏言谈间的尽是家中小儿女遇到了困难,向长辈求助的姿态。
她说得句句属实,但引导的方向却与事实渐渐拉开了差距。
见女儿这个样子,当娘的自然听得出几分内涵。
小崔氏母亲陪笑着补充道:“世人都说六王正妃和侧妃交好,既然王爷担心离京后正妃无人看顾,不如想个法子将那杨氏侧妃从城外接回不就得了么?横竖王爷出巡了,让妇人们在后宅相伴,两厢便宜。”
小崔氏暗自给自己亲娘竖起大拇指,看来只要金钱许诺到位,自家娘亲还是智商在线的。
求人的最高段位,便是引得对方自然而然想到解决方案,且让对方认为那方案是对其有利的。
崔二夫人冷哼一声,眸色中闪出凌厉之色,点了点头,道:“我看着那崔婉儿并没有外头说得那么大度,那杨氏又是个狐媚子做派。不过孕中之人么,让杨氏那狐媚子去照顾,哼哼。”
崔二夫人虽没有将话说透,但目光中的冷意已经透露了不可说的信息。
小崔氏要维护自己乖巧得用的人设,不宜表现太过机灵,适时的低下了头。
而她那亲娘则用后宅妇人特有的眼神十分配合地回应了这种不可说。
小崔氏原本那不可能完成的KpI就在这种不可说的默契中完成了一半。
当然,也合该小崔氏运气好。
另一半进展也十分顺利。
宫内,后妃新一轮采选在即,崔后正抖擞着精神全力应对杨丽妃一派的虎视眈眈,根本没空病病歪歪的与景泰帝较劲。
崔二夫人这阵子入宫十分勤快,她充当了崔后在宫外的耳目,需要隔三差五地将各家贵女的动向告知崔后。
较之采选大事,杨芸儿这种小虾米根本不值得一提。
崔二夫人不过顺势一句话,便完成了小崔氏的KpI。
然而,崔后到底是崔后,虾米再小,也是一只姓杨的虾米。
故而送出城外的“恩典”多多少少带着皇后的气性,临了还要再恶心杨芸儿一把。
城外慈恩寺,杨芸儿带着一众团队,规规矩矩跪于寺院青砖之上,听到了贵人如下的旨意:
皇后康复,杨氏祈福有功。这是面上的肯定。
为嘉奖杨氏功劳,皇后给的奖赏方案十分独特,请杨氏恭敬再抄写9遍《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供于佛前来彰显功德。
一本六七千字的经文,若用蝇头小楷认真抄写,且只在日光好的时候抄,可不得又花好几天功夫留在山中么?
显然,崔后和崔二夫人并不希望在六小王爷出发前,让杨芸儿与王爷有依依惜别的机会。
杨芸儿颇为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抄写这种事与她而言,不是难事。且她于山间还有未完成的事情。
只要王爷走前将于氏圈禁,给婉儿留足护卫人手,略晚两天归府,问题不大。
杨芸儿本人淡定接受,但李泓暄则不然。
知道消息后,李泓暄颇为不忿,痛骂小崔氏无用。
好在崔婉儿心善,也记着杨芸儿信中的嘱托,替小崔氏说了许多好话。
外头又有罗先生反复强调,带小崔氏上路,是侧妃特别关照下来的任务。
李泓暄扛不住内外夹击,只得从命,将任务带着上路。
就这样小崔氏又领了不少赏赐,欢欢喜喜收拾行囊,准备随行,大干一场。
尽管崔后一方并不希望李泓暄出发前与杨芸儿有依依惜别的场景。但拦不住六小王爷惦记小侧妃的心思。
出发前一天,李泓暄早早骑着马,低调出了城。
山间春色正好,李泓暄和罗子昂各有各的心事,打马上山,误了一路烂漫山花。
赵二远远听到马蹄之声,带着其他人迎了出来。
李泓暄伸长脖子,没见到心心念念之人。
赵二十分熟悉这个表情,上前一步,讨好地回道:“回王爷,人在屋内抄经。”
老耿狠狠捅了他一肘子,自定了亲,这憨憨愈发嘴上没个轻重了,连个敬词也不晓得用。
所幸李泓暄同罗子昂并不计较这个,两人先后下马,将马交给侍卫,大步往前。
进得屋内,发现杨芸儿,碧螺,碧桃三人分别坐在书桌两侧,正齐刷刷地奋笔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