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山间小院,杨芸儿并未急于追问老耿,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忙。
自家男人外出历练,在通讯滞后的年代,杨芸儿不必如此前那般每日跟紧动态,为男人操心各种应对事宜。
等李泓暄赶到第一站,怎么也得有个两三天路程,等他或理出章法回来报喜,或遇到困难来信问询,至少是六七天后的事情了。
王府中,于美人被禁足,崔婉儿处于最稳定的孕中期。因此崔后要求的最后一批经文,杨芸儿并不着急抄完。
毕竟,王爷离京,侧妃困于山中抄经,怎么看都是可怜兮兮的处境。连平日里盯着的人也跟着松懈了。
真正的休假,必须是与老板同步的休假。
可闲不住的杨芸儿,不会放任自己躺平,她乐得趁机好好梳理一番自己的事业。
除了要盯着寺院将小院房产手续办妥,她准备再接再厉,布局一些产业。
在王府时,她便已放出人手看铺子,除了赠给杨丽妃干股的胭脂铺子外,她还相中了好几处铺子准备徐徐图之。结果这一徐徐,便耽搁至今。如今她寻思着,不必犹犹豫豫,是时候出手了。
她看似在这山中悠闲度假,实则也是在借机历练自己的团队。
在外不比王府中等级森严,府内除了院中贴身服侍的丫鬟,其他人要叫到跟前来,还得守着王府的诸多规矩。
这次她带出来的王府仆妇,名义上李泓暄赏的,实则是罗子昂精心筛选过的人手。
她又在这批人中仔细挑选,果然,寻出几个有些商业潜质在身上,正好打发出去办事。
当然,她并未忘记香雪庵一事。
她曾央了罗子昂为他仔细准备了关于王爷及朝堂的历史资料。
罗先生办事向来妥帖。这几天杨芸儿抽空盘了一盘,已大致圈定了怀疑的方向。
这一日,老耿前来汇报工作,一切都很丝滑顺畅,看着老耿憨憨的笑容,杨芸儿觉得是时候来诈一诈了。
“这阵子辛苦了,明后天给你放两天假吧。”杨芸儿拿出一些碎银子,放在桌上,笑眯眯地说道:“我估摸着再过几日,给皇后娘娘的最后一批经文抄完,咱就能回王府了。回去前拿去和兄弟们吃点酒,松快松快,回了王府可就要受拘束了。”
老耿受宠若惊,不过身为侧妃护卫头领的他,在金钱面前,首先惦记的还是自己的职责:“娘娘,这不好吧,若大伙儿都去吃酒,娘娘院子里的防护怎么办呀。要不还是让弟兄们松快去,我守在这里。”
老耿没有立即接过赏钱,倒是让杨芸儿略有意外,听了他的话,杨芸儿心中叹息,古代的牛马实诚起来是真实诚,就是有些不知变通。
“你和兄弟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没道理他们喝酒,你干活呀!”
杨芸儿用帕子捂住嘴轻笑道:“你们可以分批吃酒,不必都拢到一起。横竖平日这院子的护卫也是轮班的。赵二那几个如今也都长进了,可以担些责。做头领的,若把活都拦在自己身上,可不得把自己累死么。”
“娘娘说得是,娘娘说得是。属下替兄弟们谢娘娘体恤。”老耿红着脸取过了银子。
侧妃的话说得熨帖,老耿真心受教,不自觉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忙不迭给杨芸儿行礼道谢。
“只要不喝酒误事,不闯祸就行,我相信你能把住底线。”
杨芸儿受了礼,笑得像只和蔼的狐狸:“大家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呢,努力干活就该得到嘉奖。”
一句敲打搭配一句吹捧,然后分别点评了好几个侍卫的特点,顺带给了几句带团队的良心建议。
直说的老耿点头如捣蒜。
见氛围铺垫好了,眼前这个已是心悦诚服的受教中,杨芸儿冷不丁出招:“你吃酒记得叫上那天在后山遇到的发哥,他在山里当值,这些年也辛苦了。”
“娘娘说得是,属下明日便去。”老耿顺口就答上了。
“他和你分开有一年了吧?他原本待你不薄吧。”
“是啊,一年多了,以前在王府就是发哥带着我们的。”老耿搓了搓手掌,面带感慨。
一年多这个时间节点配上孩子的目测年龄,基本上就可以对上了。
李泓暄如今对她开诚布公,但往前推算,身为皇家子多少总有点秘密在身上的。如今两人的关系也并没有到历史秘密都要相互坦白的地步。
当然,杨芸儿也可以不闻不问,等着有朝一日李泓暄或许会主动告知。可她身上的现代八卦基因,有些按耐不住,她能等好几天后才来套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何况如今她身边人,除了草长莺飞几个核心丫鬟是她提拔起来的,大部分还是李泓暄那边送来的。她这个半路穿越的,并没有自带的班底,因此团队重要成员心中新主子,旧主子,到底谁是第一 忠心对象,她还是要计较一番。
此时此刻,杨芸儿眉眼弯弯,对着老耿温和发问:“前几天你去找过他?”
老耿浑身一个激灵,他下山办事,私下去找发哥的事情,娘娘怎会知晓?
杨芸儿当然是猜的,她给老耿留足外出办差的时间,这中间便给了老耿行事的机会。她知道老耿不善撒谎。
果然,面对侧妃笑意盈盈的脸,老耿一脸便秘状,竟不知如何作答。
他耳畔响起发哥洪钟一般的警示:“千万不可说漏嘴!”炸得他头脑嗡嗡的。
尽管他几次三番和对方强调自家娘娘是好人,如今深得王爷信赖,奈何对方依旧一脸冰霜,并将自己狠狠地训斥了一番。“王爷的秘密,怎可轻易告知一个杨府出来的女子?”
一边是一路看顾自己的大哥,一边是自己的主子,老耿觉得左右为难。
“娘…娘娘,其…其实那日遇到的不是发哥 ,只是长得太像了,属下,属下后来确实找他问过,实在,实在是两个人。”
老耿结结巴巴的撒了个谎。抬眼对上杨芸儿上挑的眉毛,刚刚做好的心理建设又破防了。
他清楚地记得,刚才还答应了娘娘要去请对方喝酒,这实在是太难了。
老耿涨红了脸,一时竟失了王府侍卫该有的仪态,两只手都不知如何安放,下意识挠了挠头道:“是,是属下实在惦记着发哥,想混了!方才也是浑说的。请娘娘恕罪。”
看着老耿窘迫的样子,杨芸儿收起笑容,正色道:“所以在主子和你兄弟之间,你选了你兄弟?”
女生出的选择题,一般都是送命题,何况在这个时代,老耿作为下属,这题是真的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老耿吓得当即扑通一声跪下,叩首道:“属下罪该万死,实在是属下看差了!”
杨芸儿扯了扯唇角,和她预判的大差不差。
她并不怀疑老耿对自己的忠心,但那个发哥用王爷压老耿,老耿显然没扛住。换言之,老耿内心深处,王爷还是第一位的。
老耿是她的护卫头领,尽管有不少闪光点,但若没有把自己放在实打实的第一位,将来万一有什么事,自己的行踪可瞒不住李泓暄。
如今她和李泓暄相处丝滑,但身为有现代灵魂之人,不可能把全部身家都系在男人身上,何况还是家里有皇位的男人。若将来她不愿被困深宫,还是得早做打算。
想到这里,杨芸儿的目光又冷了几分,把上辈子做公司领导的气场拿了出来,道:“你并不擅长撒谎,就不要白费力气了。”
老耿若言可见的发颤起来,高大的个子匍匐在地,显得十分卑微:“属下错了,请娘娘责罚。”
见着眼前人只顾求饶,杨芸儿一身气场显得有些无趣,她依旧有些不习惯古代压死人的尊卑,故而索性换了一种讲道理的沟通方式。
“王爷一年前有所安排,那人出府护卫,这一年来躲于深山隐姓埋名,不通世事,可以理解。但你是在我身边当差的,你每天看到的,听到的,你难道没有分辨力吗?”
老耿不敢抬头,一想到发哥认死理的样子,他其实也有些懊恼。
“你有空被你那兄弟哄着瞒我,不如提醒一下你那兄弟,那孩子明显快两岁了,大动作虽利索,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别拿什么贵人语迟这种没有依据的话来自欺欺人,明显是平日里见得人太少,输入少了,自然没有输出!”
“这,这怎么办呢?”前面训话时老耿低头跪着,大气不敢出。此刻提及那孩子,老耿却忍不住抬头发问。
“看来你还是很关心那个孩子的嘛,说明你知道那孩子的身世!”杨芸儿毫不客气的顺势逼问。
老耿这下直接五体投地,趴在了地上,颤抖道:“属下真的不知啊,属下是得了娘娘您的恩典,才提拔上来的。往日在府中不过是低等侍卫,也就是发哥心善,看顾我几分,但这等机要大事属下有几颗脑袋敢乱打听。”
说着砰砰砰开始磕头。
“停,你别砸地了,你不怕脑壳痛,这咚咚咚的声音,我听着心脏受不了,我见不得自残,你若要自罚,一会绕后山跑十圈去。”杨芸儿没好气道。
“娘娘,您这是?”老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尽管十圈这两个字杨芸儿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可这样的处罚,在这个时代对一个侍卫而言,实在是太轻了。
杨芸儿叹息了一声道:“所以你是真心怜悯那个孩子?你猜那个孩子是什么身份?”
“属下不敢!”
“我让你猜你就猜,你再磨叽,小心我……”杨芸儿知晓自己说不出符合这个时代的残酷重罚,故而索性住了嘴,顾不得手痛,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来了招虚张声势。
虚招果然镇住了耿直的老耿,看来方才那个跑十圈不过是一句讽刺,真正的惩罚娘娘还没有说出口,毕竟这位主子连登闻鼓都敢打,还徒手卸过花园刺客的下巴。
他趴在地上结巴道:“属下,属下虽猜不出具体身份,但,但肯定是对王爷极其重要的人,或许是对王爷有恩之人的后代。原本发哥是王爷身边一等一的亲信,派他护卫的人,必然不简单。但那只是个孩子,困在深山中,着实可怜。娘娘您点子多,可不可以想想办法。”
杨芸儿冷笑一声,这回想到你家娘娘了?
她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孩子若平时见不到外人,那只能让身边的人多和他说说话。比如看见花花草草,就编各种故事讲一讲,总之不停给孩子说话,启发孩子开口。”
“属下记下了。”
“你找你那兄弟的时候说话带些技巧,回头给我详细汇报。”
“遵命!”此刻老耿不敢再强辩,老老实实领命。
远方的不好说,但眼前的事他实实在在的主子,是他的恩人加衣食父母,主子逼他做选择, 他必须做。
杨芸儿见他驯服,又补了一句:“提醒一下你那兄弟,竹林中的老和尚究竟什么来历,为什么提醒我们往那里去!有机会可以查一查!”
老耿应下,唯唯诺诺的了一阵,犹豫着抬头问了一句:“娘娘,这事要不要问一下王爷?”
其实,杨芸儿已经暗自决定去信给李泓暄和罗子昂,这事遇到了就挑明了问一问吧,她总觉得这里头有些不大妥当。
不过,眼下她要考验自己护卫队长得忠心,故而当即扯起虎皮呵斥道:“这是你该问的话吗?后山跑步去,跑不满十圈不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