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是终于看明白怎么回事了,齐烨不满,十分不满,对朝廷不满!
其实他只看明白一半,齐烨不满倒是对的,主要是这小子对宫中不满。
以齐烨的角度看待问题,那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宫中的天子对好多事都极为容忍,最终就导致了这种情况出现,至少齐烨是这么想的。
老六凝望着齐烨,警觉了起来。
齐烨这种态度可不对,大大的不对,这小子怎么想朝堂,倒是无大所谓,问题是这他早晚要和离京多年的齐怀武团聚,到时候这小子和他爹一说,京中怎么怎么乱,朝廷怎么怎么不行,要让齐怀武怎么想?
“齐烨。”
老六满面正色,掷地有声:“六部九寺非是…除了工部的五部九寺,非是你想的那般不堪,如若真如你所说那样,为何刑部大牢关押着不少贪官污吏,大理寺又为何关押着那么多贪官污吏。”
“也是。”
齐烨干笑一声,要说朝廷完全惯着贪官污吏也不准确,的确关押了很多官员,在自己“出道”前,朝廷也处理了不少官员。
“少爷,您看吧,就说刑部铁面无私。”
刘旺弯下腰,笑着说道:“小的之前就和您说了,您就是多此一举,不应前往刑部大牢将公输甲一大家子强行带出来,刑部铁面无私,早晚会放了他们。”
一听这话,齐烨面露困惑,一时没反应过来。
再看老六,差点没举起酒杯砸过去,老脸红的和什么似的。
公输甲的事,他已经问过了,的确是之前工部匠人,被拿来背锅顶嘴的匠人。
刘旺说的好听,刑部铁面无私,可真要铁面无私的话,公输甲等人为什么会被关押?
还以后放出来,要是以后能放出来,一开始就不可能抓进去,刑部那群人不知道匠人都是被顶锅的吗,他们比谁都清楚怎么回事。
“朝廷…”
包老六有点要急眼了,朝廷,可以说是他的朝廷,某种角度来看就是皇权的延伸,齐烨哥俩给朝廷这顿埋汰,当皇帝的岂会听之任之。
“齐烨,你莫要以为做了点事就目中无人,就说救济灾民一事,你以为没有你,朝廷就救济不了灾民不成,朝廷就对灾民视若无睹不成。”
齐烨刚要开口,刘旺挠了挠额头:“自然不是,我家少爷…”
话没说完,文德皱眉道:“主人问话,下人插什么嘴!”
齐烨冷哼道:“主人问话,宠物闭嘴。”
说完后,齐烨指了指刘旺:“这我兄弟,不是下人,咋的,你也是六爷的兄弟啊。”
文德张了张嘴,愣是不敢回话。
“是个屁。”
包老六嘟囔了一嘴:“他也配。”
文德想骂人了,同样是当主子的,这做人的差距也太大了吧,当年他娘的瞎了狗眼,怎么跟了你这么个玩意。
“小的哪配做少爷的兄弟,小的可不敢。”
刘旺一副汗颜的模样,连连摆手。
包老六满意了,这莽货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谁知旺仔又开口了:“不过关于救济灾民一事,小的倒是觉着的确要看朝廷,少爷哪里能比,朝廷年年救济灾民。”
“不错!”包老六双眼一亮:“虽是下人,倒是知晓轻重,不错。”
“六爷您说的对,小的最是敬佩朝廷了,最是敬佩官员了。”
旺仔主动上前给包老六倒了杯酒:“要说这救济灾民呐,还是得看朝廷,尤其是礼部,礼部官员见了灾民,张口之乎者也,闭口者也之乎,全是大道理。”
包老六眉头一皱:“你个狗东西莫非是暗讽朝廷?”
“不是不是,小的不敢。”
旺仔诚惶诚恐的解释道:“百姓都能听得懂的,无非是朝廷要告知百姓,给你们吃的,就得遵纪守法,就得老实本分,就得好好做人,这是期盼,没错的。”
“不错,礼部救灾不忘教化,这便是朝廷之责,不会顾此失彼。”
“六爷说的是,礼部见了灾民,什么都说,说老实本分,说遵纪守法,说好好做人,唯独不说一句话。”
“什么话?”
“得吃饱。”
包老六愣了一下:“何意?”
“因为是放屁啊。”
刘旺回头看向齐烨:“少爷您说是不是放屁,屁话一大堆,唯独不说让百姓吃饱,因为什么,因为他们知道啊,知道百姓根本吃不饱,说了也是放屁,所以才不说。”
齐烨哈哈大笑,乐的前仰后合。
可不是吗,大道理一大堆,逼逼赖赖不停,唯独不说叫百姓吃饱,因为知道百姓根本吃不饱,废话一大堆,字字不提核心,句句不谈问题根本。
心脏复苏做了,人工呼吸也做了,唯独不撒开掐着人家脖子的手,就是这个意思。
刘旺还搁那阴阳呢,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看着脸黑的和什么似的老六。
“六爷您说对啊,我家少爷哪能和朝廷比啊,我家少爷可不知道什么之乎者也,米粮全拉来,大锅支起来,都他娘的去吃,撑不死就吃,吃完了就歇息,谁他娘的有时间给你们这群刁民讲大道理,少爷也不懂大道理,就知道百姓饿了,饿了就要吃,连大道理都不会说,还救灾,不如朝廷,远远不如朝廷啊。”
文德身体前倾,侧目看了眼老六,眼神询问,要不要动手,但凡您点头,现在咱家就干死这小子!
不是文德听不下去了,相反,他还觉得刘旺说的有道理,问题是天子的老脸是彻底挂不住了。
谁知天子竟然没暴走,只是望着刘旺,很是平静,淡淡的开了口。
“你是军伍,大字不识一箩筐,老夫不与你计较。”
刘旺乐了:“六爷不是东宫太子卫率吗,不也是军伍吗。”
“老夫,读过书,知晓轻重,辨别是非。”
老六直勾勾的望着刘旺:“不错,老夫是军伍,也知晓你们这群军伍是如何想的,老夫今日告知你一个道理,莫要听风就是雨,朝廷不发俸禄,也是捉襟见肘,莫要因此怪罪朝廷。”
“和俸禄无关。”刘旺乐呵呵的说道:“朝廷不重我等。”
“何意。”
“叫我们丘八。”
“这…”
老六叹了口气,苦笑道:“闲话自是有的,多嘴多舌之人,也是有的,捂住耳朵便好了,莫要被旁人左右。”
“为何要捂住耳朵?”刘旺好奇的问道:“我等是军伍,战阵上拼死莫名,为何要捂住耳朵,为何不撕烂他们嘴,难道六爷的意思是到了战阵上,见了敌贼不砍杀他们,而是闭上双目,捂住耳朵,这样,他们便会退掉?”
“你…岂可混为一谈,杀敌,是为保家卫国。”
“我都保家卫国了,还得被骂作丘八,我他娘的欠他们的?”
包老六张着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给天子一顿怼的旺仔,还主动又给老六倒了杯酒,干笑道:“小的是丘八,小的不晓事理,六爷您别怪罪。”
包老六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怒火,生气,不是因刘旺,而是因刘旺说的是事实,更是因他没办法反驳。
“别的事,老夫置之不理也就算了,事关军伍,老夫定要和你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说朝廷不重军伍,那为何每逢战事,卸甲老卒会得良田,难道这些良田,不是朝廷为军伍置办的吗。”
“那六爷您说,各道的官府算是朝廷的人吗。”
“自然是。”
“既是朝廷的人,为何许多卸甲老卒的良田又被当地豪族霸占了,您是军伍,您是手眼通天之辈,这种事屡见不鲜,您一定听说过,卸甲老兄弟们的田地被霸占了,不能去官府讨公道,若是讨公道便被拿下大狱治罪,说是犯了法。”
“放屁!”
老六一拍桌子:“这是老夫不知,若是知晓了,定不会轻饶他们,被抢了田地,还说触犯了律法,触犯了哪门子律法!”
“不知,应是穷人不能变富法吧。”
旺仔乐呵呵的说道:“京中也有啊,京中也有好多百姓都因触犯了这律法被抓了。”
“一派胡言!”
“那马岐山他们怎么回事,哪来那么多良田,不都是百姓的吗,百姓种田,想富起来,就犯法了,被捉了,不正是犯了穷人不能变富法吗。”
包老六,再次哑口无言。
齐烨都傻眼了,望着刘旺的后脑勺,死活想不通,旺仔嘴皮子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利索了,还是说一直就这么利索,就是没机会表现出来?
刘旺开始图穷匕见了,退到齐烨身后。
“六爷您说朝廷好,朝廷自然是好,十个人欺负一个百姓,叫欺凌,一百人欺负一个百姓,也叫欺凌,敢问六爷,朝廷欺负一个百姓,您知晓叫什么吗。”
暴走边缘的老六吼道:“有屁快放!”
“诶,叫公道,诶,叫正义,诶,叫国法。”
不等老六急眼,刘旺满面不屑:“朝廷最爱干的事,就是给人希望,就好比这灾民,一边叫绝望的灾民好好活下去,一边叫又充满了希望的灾民们慢慢失望,最终绝望。”
“一派胡言,放屁,统统都是放屁。”
老六的眼睛都红了:“不错,你言谈之事是有,也不少,可莫要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朝廷政令无数,自有百姓受益,也有百姓吃亏,却决不会叫百姓绝望,即便吃了亏,朝廷也会补救。”
“也是,吃亏是福嘛。”
旺仔拱了拱手:“那就祝六爷您福如东海。”
包老六:“…”
眼看刘旺又要开口,齐烨赶紧将旺仔拉到身后,不停的打眼色。
刘旺还很奇怪,刚刚上楼梯的时候不是您说要“埋汰”他们吗,小的现在已经领悟到什么叫“埋汰”了,这咋又还让埋汰了呢?
齐烨赶紧拿起酒壶:“六爷您消消气,旺仔不懂事,他胡说的,别生气,来,喝酒喝酒。”
“啪”的一声,包老六一拍桌子,霍然而起:“他娘的不喝了,夏虫不可语冰,回去!”
一语落毕,老六迈腿就走,眼眶都直抖了,出宫一趟,生一肚子气。
刘旺回过头,叹了口气:“真相,远远比假话更加伤人。”
齐烨:“你快闭嘴吧!”
“奇怪。”刘旺挠了挠额头:“他生哪门子气,朝廷官员也不是他爹,就算是,他哪来那么多爹?”
刚走到楼梯口的老六撸起袖子就要回来干刘旺,文德赶紧抓着老六,生拉硬拽给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