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克用把几个大将都召来了。
李克用看看程怀信:“秉义,虽然今日谈判,也要提防那阿保机明着谈判暗地偷袭!今日你在云州,不可有半点怠慢!”
程怀信抱拳沉声:“臣遵命!”
李克用把目光移向周德威和李存信、李存璋几人身上:
“镇远,四郎、八郎,你几个随孤前往古店。”
周德威和李存信、李存璋一起拱手:“遵命!”
李克用向李存璋说:“你先去鸦儿军里,挑选一百精骑,北门等候。”
李存璋叉手唱喏离开了。
李克用最后对李嗣源说:
“邈佶烈,你带上八千鸦儿兵前往古店附近,但不要与契丹发生冲突。你只有一个任务:策应我!”
李嗣源抱拳回答:“父王放心。”
李克用站起身想了想,对程怀信说道:“秉义,随孤去城上,再看看情形。”
一行人离开衙内,前往云州城墙。
此时的古店,阿保机也在忙着布置。他让耶律德光率兵三千驻扎在古店,又让真如月率一千骑射手守候在御河旁边,等李克用来了以后,就马上赶到古店,在心理上对李克用造成压力。
耶律倍对父汗的安排有些不以为然:
“父汗,双方谈判,贵在推诚。如果没有诚意,儿臣担心谈判的成效。”
阿保机信心满满:“你跟我说诚意?那么我来考考你,最有说服力的东西是什么?”
耶律倍被问住了,只好低头:“请父汗明示。”
阿保机哈哈大笑:“是弓箭和战马!只要你有了弓箭有了马,你说什么,别人都会服从的!谈判?哈哈!”
耶律德光也笑了起来:“父汗明见!儿臣也是只喜欢弓马说话!”
阿保机看看二儿子,叹了口气:
“你是只有弓箭和战马!对了,你那匹狮子马怎么样了?伤情重吗?”
耶律德光顿时咬牙切齿:
“该死的沙陀人,居然用床弩!我的追风狮子马,被床弩末端的利剑刮伤了一寸肉!短时期是没法上阵了。”
这时候耶律剌葛走了进来,行了抚胸礼,向阿保机说道:
“可汗,他们来了。”
阿保机看看远方。远方只有阳光照不透的乌云。
阿保机穿上长袍问:“多少人?”
剌葛笑起来:“只有一百多人。”
耶律德光马上说:“这一百多人,就算都是勇士,也……”
阿保机打断他:“杀了他们,先不说我的名声从此变臭,就只说我们要的银子,还有吗?”他向剌葛招招手,一边走一边说:
“我这个二儿子,真是个屠夫。”
剌葛却不以为然:“草原上的男人,大多数都这样。”
他们没走多远,就看见李克用一行。阿保机马上笑容可掬,向着李克用迎了上去:
“沙陀王!”
李克用下马,大步迎了上来,和阿保机对撞了一下肩膀:
“可汗!”
阿保机看看李克用的一百骑兵,笑了:
“我说沙陀王,你这区区几匹马,还真能逃出我的天罗地网?”
李克用很镇静:“御河上下周围,都是云州地界。若说摆下天罗地网,也该是我河东!”
阿保机心中一凛:这家伙说他布下了天罗地网?有了昨天的陷马坑教训,他深知对面这个男人不仅仅心狠手辣,而且诡计多端。从他只带了一百人前来,就足以证明他有绝对把握,自己很难立刻杀掉他。
想到这里,阿保机不耐烦地说道:
“你我都是雄赳赳的男子汉,就不要说废话了!现在,马上!用男人的办法分个高低,谁输了,谁听话!”
阿保机用挑衅的眼光盯着李克用。
一旁的周德威心中一宽,既然输了的还能“听话”,那就不是生死之战了,看来,大王至少没有性命之忧。周德威一直相信,只要人活着,就肯定有机会。
李克用简单一句话:“划出道来。”
李克用没有被自己吓倒,这也是阿保机预料中的。只是连气势上都没有压住李克用,让阿保机心中有些不爽。忽然他想起自己刚才出的考题,马上决定用到李克用身上:
“沙陀王,你先告诉我,最有说服力的东西是什么?”
周德威差点笑起来:看来这位可汗,也是个不好对付的人啊。一会儿剑拔弩张,看见威胁无效,马上又变成学堂考试!
李克用回答了两个字:
“义气。”
阿保机愣住了。义气?这家伙怎么会说出这样的答案?我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名马快刀,或者强弓硬弩!这家伙的思路跟我不在一条道上啊。但仔细一想,人家说的,也没毛病啊。在男人之间,义气真的是最珍贵的东西,当然也是最有说服力的东西。事实上,有了义气,还需要说服吗?汉人常说“为朋友两肋插刀”,不就是义气吗?
李克用这家伙,跟汉人混的久了,不像我们草原上的男人了。
大儿子跟他,倒好像是一路的。这么说,以后大儿子继承汗位,契丹还有草原汉子吗?
阿保机头脑中思绪飞快旋转,敏锐的目光却已经捕捉到天上有一只雄鹰正在盘旋,他心中暗喜,但脸上却不动声色:
“哈哈,说得好!不过再高贵的义气,也没有我的弓箭锋利!现在,我们用弓箭,来说服对方吧!”
雄鹰还在盘旋。可怜的家伙,它丝毫不知道地上这些两脚动物在干嘛,只懂得这不是自己需要的食物。它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是两脚动物的筹码了。
阿保机见雄鹰已经滑翔到了头顶,机不可失!他立即弯弓搭箭,觑得亲切,凝神屏息,一箭将老鹰射了下来!契丹将士一起高声欢呼,声震旷野。却见一匹枣红小马飞驰过去,原来是真如月公主。她捡起地上的雄鹰,骤马过来交给阿保机:
“父汗,好箭法!”
阿保机还没来得及问真如月话,就听见旁边一个男人大声欢呼:
“可汗好箭法!就该这样比箭法!”
阿保机看了过去,见是随同李克用而来的一个黑脸将军,心中奇怪,为什么河东将军会称赞自己的箭法?一箭射落雄鹰,当然是好箭法;但河东将军的称赞,却让他心里有些嘀咕,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又想不出来。
周德威真是高兴坏了。没想到阿保机的“男人办法”居然是比箭法!这不明摆着他想让大王取胜吗?他难道没有打听过眼前这位沙陀王,八岁箭射铜钱,十岁箭射柳叶,十五岁做牙将,落难逃到鞑靼时,为了震慑心存不轨的鞑靼贵族,他还表演了一箭双雕的绝技,让那些以骑射自豪的鞑靼贵族统统目瞪口呆,几乎把李克用看成了天神!
不是天神,也是箭神!
否则,怎可能一箭双雕?
在鞑靼贵族口耳相传中,一箭双雕永远只是一种传说,一种向往,从来没人想到过,今天竟然亲眼目睹!
而且这个创造神话的人,还是个十五岁的青年!
鞑靼贵族永远记住了“李克用”这个名字,马上就下令举办一次“一箭双雕那达慕”,以此铭记这个奇迹。晚上,李克用还参加为他举行的盛大酒宴,观看了热情的歌舞表演,他不出预料的喝醉了,也不出预料地抱得美人归。
那是他第二个夫人,是汉人,叫曹玉娥。
鞑靼贵族是崇拜英雄的,从此再也没有人想谋害李克用。相反,在李克用接到朝廷诏书准备南下讨伐黄巢时,鞑靼贵族还给他提供了上万名鞑靼马军。这些骑兵,成为李克用东山再起的基础部队之一。
比箭法,李克用当第二,第一就永远空缺!
周德威其实也明白,比弓箭,的确是一种男人之间决定胜负的好方法,既不会伤及性命,也体现了男人的果敢英勇。但是他有十足的信心,这场比赛,大王赢定了!他要做的,就是不让阿保机反悔,所以称赞阿保机的时候,他的重点是最后三个字:比箭法。
阿保机当然不知道周德威肚子里的十八弯,刚刚射落雄鹰,心情大好,他看看李克用那只睁不开的右眼,笑着调侃:
“哎呀,没注意到,沙陀王眼睛不大好。要不这个比箭法,就不比了吧?”
李克用没有开口,他右眼虽天生不能视物,但也养成了他敏锐的听力,此时听见远远传来一声雁唳,当即举目望去,见一队大雁呈“人”字形,正向南飞去。心想一箭双雁不好射,于是说道:
“可汗看好,左边第三只大雁的眼睛!”
阿保机大吃一惊:能射下大雁,可以说就已经打成平手了,射中眼睛?绝无可能!
此时李克用接过李存璋送上的射雕弯弓,拉弓时已经看准,只听“嗖”一声利箭破空,众人眼前宛如流星飞逝,那大雁已经歪歪斜斜掉了下来。
剌葛抢先骤马飞奔而去,拾起那只死雁,发现果然是眼睛中箭!顿时暗抽了一口凉气:果然不愧是沙陀王!他抢先过来捡拾死雁,就是想从中箭处做文章,只要不是眼睛中箭,自己就有分辨的余地。现在如何是好?不等他想好主意,周德威和李存信也骤马而来,李存信更是伸出手来索要死雁。
剌葛淡淡一笑,把死雁交给李存信,看着李存信跑回去大喊:
“大王箭法通神!果然射中雁眼!”
李克用带来的鸦儿军,起先见契丹可汗一箭射落老鹰,听着成千上万的契丹武士欢呼,心里面不禁慌张。他们虽然也知道大王箭法了得,但此刻契丹已经领先,大王如果有了心理负担,难说就会大失水准。又听见大王夸口要射雁眼,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甚至有人心中都在怪大王夸口:射下大雁就是平手,何必给自己出难题!现在听到大王果然射中雁眼,顿时一口鸟气完全化作欢呼声,虽只有百人,但那喊破喉咙的声音,与契丹武士相比,也丝毫不落下风。
阿保机呆住了。世上竟然有这等箭法?虽然有些难为情,但好奇心、利益心的驱使下,他还是忍不住接过李存信手中的死雁,看着那只穿过雁眼的利箭,不可思议的连连摇头。
这时候剌葛也策马缓缓回来了,当即对着李克用一拱手:
“沙陀王,好箭法!”
李克用随便向他拱了拱手,对阿保机说道:
“孤只有一句话:契丹何处来,归何处去!”
短短九个字,凝结了胜者的自豪。
短短九个字,让阿保机无言以对。
剌葛哈哈一笑:“李公!你和可汗射的东西都不一样,怎么好算比赛?嗯?”
李克用一惊,这才好好打量一下剌葛,见他两眼奇小,不禁笑道:
“孤一只眼小,有人就叫我独眼龙。你两只眼都小,该算啥玩意?地龙吗?”
剌葛虽然两只眼都很小,但最是忌讳别人讥讽他小眼睛,此刻听李克用拿着他的小眼睛开涮,顿时火冒三丈。但他城府很深,并未显示出怒色,而是对阿保机说道:
“可汗,沙陀王证明了他箭法不错,可以做你的对手!所以,现在你们可以正式比箭法了!”
阿保机吃了一惊:明明输了,还能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