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业是很细心的,他来河东的同时,把凤阳阁的两个婢女也带来了,这让公主顿时有了一种家的感觉。看着曲儿和啭儿忙里忙外,李九娘叹口气说:
“张公公,你把她俩带来,莫非奴从此不回长安了吗?”
张承业谨慎地四下看了看,见只有公主的人在这里,才低声说道:
“殿下,老奴此番来河东,还有个使命,就是大家,也有意驻跸北京了。”
李九娘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张承业回答了这么一件大事,登时就乱了分寸。想了一阵,忽然笑了起来。
“那太好了!父皇来此,奴就算有了家了。”
张承业也笑着附和。
“是啊,还有那个册封礼,拖了很久了。”
李九娘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
“嗯,办了也行。不过,张公公你说,父皇如果来到太原,哪里才能做行在呢?晋王的寝殿,叫什么陀贺殿,可以吗?”
张承业叹口气,他不想把大家的近况多么危险说出来。
随口敷衍着。
“晋王的寝殿吗?恐怕不太好吧。说老实话,大家毕竟远来是客嘛。”
是啊,哪有客人把主人的卧房给占了的道理。
李九娘马上认真起来。
“一派胡言,父皇是客吗?”白嫩的小手马上挥了一圈。
“这山,这水,这天下的芸芸众生,哪个不是父皇治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连这个也不懂吗!枉自你一直跟随在父皇身边!官家来到太原,想住哪里,自然悉遵圣意,晋王他们深感荣耀之余,就该欢呼踊跃、洒扫庭除,遮路迎接,哪有什么主客之分?你真是怪人怪话!”
张承业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马上就被公主训斥的体无完肤。他不想也不能与公主争论,只好尽快把话题引到大家给他的旨意上。
“老奴糊涂,都是公主教训的好。不过适才老奴看晋王的态度,似乎并不是十分明朗?”
来到太原以后,张承业当然要先去明政殿见过晋王,宣读圣旨,明确了自己的河东监军身份,之后才来寻找李九娘。
不出所料,晋王对圣驾北迁,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态度,更不要提什么深感荣耀、欢呼雀跃了。
李克用只是给了张承业八个字:“这是大事,容后再议。”
什么时候“再议”?“再议”的内容和结果会是什么?是否会派兵迎驾?统统是一堆未知数。
更不要说安排官家的行在这种具体问题了。
虽然没有得到“热烈欢迎”的承诺,但张承业也理解李克用的态度:围剿河东大战的硝烟还未散尽,大家就急不可耐惊慌失措要来河东避难,人家没有明确拒绝,已经算是忠臣的表现了。
听张承业简单说了一下晋王的态度,李九娘很是不以为然,瑶鼻“哼”了一声,一顿冷嘲热讽。
“晋王一向都以忠臣自诩吗?怎么,真到了需要他表明态度的时候,他这所谓的‘忠臣’,就不接着演了吗?奴看他也是狂妄自大之辈!”
张承业只能苦笑,倒不想替晋王分辩。
官家交给的任务,还没落实呢。在公主这里侧面打听一下,说不定也有所收获。
“殿下,老奴是想探听现在晋王对朝廷,是否有所改变?”
开玩笑,四路大军杀向河东的时候,你让谁来做忠臣?说实话,现在官家忽然想依靠晋王,张承业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
可惜,公主并没有关心过晋王。哪怕李存勖,甚至李存孝,公主的关注度,都远远超过李克用。
谁家没过门的儿媳妇老去关注未来的老公公?毛病!
听到公主把国事与家事混为一谈,张承业除了苦笑,也没有办法。还好这时候内侍来招,说大王在明政殿等他前去议事。
晋王说的“再议”这么快就来了?张承业深感意外,赶紧告辞公主,前往明政殿。
这次晋王的态度非常明朗。
“李某当然不会算旧账。不过,也希望官家将来,莫再听任奸佞,好生整肃朝纲。”
张承业心头大石落地。行,这个态度,已经远远超过他的预期了。本来,张承业以为李克用会趁机提出各种要求,比如兼并静难军、保绥延的地盘,或者在朝廷中安排河东一系的文武大臣。他甚至都准备好答复,就说这些东西,咱家只能负责转奏大家。
没想到,李克用一堆大道理,都是冠冕堂皇。张承业暗自琢磨,要么李克用真是个直率人,要么就是他在等官家驾临太原,再逐渐提出具体要求。
后一种可能最大。
无论如何,到现在为止,官家吩咐的任务,不管难不难吧,自己完成的都挺好。
赶紧先去向公主报告这个喜讯。
他不知道的是,他离开明政殿后,河东君臣就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其实在得知官家准备移驾太原时,李克用也是哭笑不得。
看来,政治斗争就是这样,昨天还是你死我活的仇敌,今天就要风雨同舟?
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这才给了张承业“再议”的说法。
下旨召集群臣议事。
等群臣赶来的这段时间里,自己也拿定了主意,就把张承业再请回来,告诉他最终决策。
同意官家驻跸太原。
现在张承业已经走了,大家畅所欲言。
周德威的意思最简单直接:做曹操。
“大王,如今天下纷扰,要想真正救民水火,只有大王挺身而出了。方针大计大王来定,出兵征伐晋国承担,官家就负责下旨意。”
李存勖一下子激动起来:穿越来了那么长时间,现在帝国的权力,已经触手可及啦!
这次不是仰望皇帝,而是——如果父王同意的话——操纵皇帝!
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像个穿越者呢!多年前夸口说,搅动漫天风云,现在时候到了吗?
“父王,镇远兄说的很有道理。整顿朝纲,救民水火,只有靠父王去辅佐官家,才可能实现。”
李克用不以为然:“你们啊。”
他用手指指周德威,指指李存勖。
“你们昏了头啦。孤要是听你们的,不就变成挟天子以令诸侯了吗?”
李存勖心想:对啊,没想到父王还知道这句文言呢。可是父王随后的话就让他失望了。
“那样的话,孤与朱贼,有什么区别?你们不知道吗,朱贼在蒲州设立了天下诸道兵马大元帅府,自己当了副元帅!朝廷的兵权,都到了他手中!他要干什么?”
周德威感到了事态严重。
“大王,莫非朱贼已经有了篡逆之心?”
李存勖也急了。
“父王,事情明摆着,朝政父王不来掌握,必将落入朱贼之手。那时候,百姓们受苦的日子就来了!”
李克用还是在摇头。
“不能学朱贼!孤,讲究的是君臣之义!官家要不是看清了朱贼的嘴脸,怎么肯投奔河东?要是我们学朱贼,天下怎么评论我李克用!”
周德威明白了,尽管他不同意大王的观点,但大王的决定,必须执行。
李存勖也明白了:父王是个名副其实的忠臣。可是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忠臣有用吗?
但是父王的决定,他也无力反对。
周德威再次开口。
“大王,如今朱贼夺取了兵权,连官家都坐不稳龙椅了,所以这个时候,臣以为,大王应该捐弃前嫌,与官家君臣合力,共灭朱贼。”
李克用放下了酒碗。
“阳五之见,怎么才能表明河东诚意?”
周德威正要劝说大王拿出诚意来,没想到大王提前问下一个问题,不过这个问题他也有了主意。
“臣的计较,是想请大王派一使者,专门面谒官家,说明河东输诚迎驾之意。”
李克用想了一下,摇头说道。
“不必另派河东使者,就让张公公去吧。官家对他最是信任,由张公公转达河东诚意,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