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人要死之前是会有预感的,不知道对不对,但是现在朱晃真是感到自己大限将至了。
最痛苦的不是生理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那个晋贼李亚子,打破了潞州的夹寨,那时朕就预感到,他会成为梁朝的灾难。后来五路围剿,非但没剿灭他,还被他占了河中。前段时间争夺河朔,结果柏乡惨败!
朕如果死了,那么谁会是李亚子的对手?
遍数诸皇子,朱晃都感觉不行。
这个小魔头,连朕与他交手都这么困难,可说是三连败。皇子们没一个及得上朕一分,靠他们?能保得住朕的基业?
打发走王氏,躺在卧榻上的朱晃,忧心忡忡,明明身体很疲惫,偏偏睡不着。
真后悔啊,当初葛通美擒住他的时候,怎么没一刀宰了他!
是张惠说的,什么不要滥杀。杀谁都可以说滥杀,杀李亚子,绝对是杀得对的!
可惜啊,自己当时一念之仁,嗯,也是骄傲啦。连他老子独眼贼,都被朕打得抬不起头,这小厮,能有什么作为?
昏昏沉沉,刚要睡着,感觉有人进来了。
是博王妃王氏。
她悄悄进入寝殿,朱晃闻到那熟悉的女人香,心中不由一动。
自己真的有些对不住二郎吧。不如,索性让二郎来抵挡那小魔头算了。也算是,朕给他的一个赔偿。
嗯,相比其他皇子,二郎毕竟跟他交过手。虽然柏乡惨败,但是,失败乃成功之母嘛。谁说二郎以后还会失败呢?
感觉那熟悉的香味越来越明显了。
王氏走到大榻前,看看熟睡的皇帝,给他紧了一紧被子。
朱晃感到很安全很舒适,终于发出了鼾声。
王氏一边看着皇帝,一边蹑手蹑足来到大榻后,打开一个小柜,用钥匙打开其中一个抽屉,取出黄绸包裹的传国玉玺。
皇帝轻声问她:“媳妇,干嘛你?”
王氏一惊,吓得连忙跪倒。
“陛下,臣妾有罪。”
朱晃坐在榻上,叹了口气。
“你想拿玉玺。是二郎让你来拿的?”
王氏叩头如捣蒜,不敢说话。
朱晃又叹了口气。
“此乃国之重器,你怎敢擅自取用?”
听见皇上并未动怒,王氏尝试着求救了。
“臣妾错了,请陛下饶恕臣妾一回。”
皇帝的话让她喜出望外。
“你又想错了,朕是说,二郎想要玉玺,单单一个玉玺,济得甚用?所以还要朕给他一道密旨,方能服众。”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抬起俏丽的面庞看看朱晃。
“陛下之意莫非是?”
朱晃淡淡说道:“你取纸笔来,朕给二郎一道密旨,然后你将旨意和玉玺,一齐交给二郎,方才完满。”
公媳俩在殿内的秘密,却被刚刚来到寝殿门口的张皇妃听见了。
朱晃的声音很清楚传到她耳中:“朕拿不动纸笔了,你便写上:朕若不测归天,则由二皇子博王朱友文继承大统,以传国玉玺为证。”
张皇妃想打开殿门看看,但马上又缩回了手。
还是不要惊动这两人为好。
听着殿内两人商量,写好了圣旨,然后皇帝还按下了手印,甚至还亲笔签名。
张皇妃赶紧离开了。
不能让王氏变成皇后,这是她最基本的念头。
自己一贯看不得这个水性杨花勾引公公的女人,两人积怨很深。如果皇帝真的驾崩后是博王登基,那么自己的未来,就是没有未来。
她急忙去寻找三郎。楚王朱友珪。
和博王一样,楚王妃也没有幸免于皇帝的黑手。但是,楚王妃似乎并不像王氏那样受宠。所以,在传位的关键时刻,皇位落入了博王之手。
不过,现在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在张皇妃一番挑唆后,楚王把她撵走了。
这种大事,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尽量保密。像张皇妃这种女人,喜欢八卦的女人,朱友珪根本不会信任。
这天晚上,朱晃又睡不着了。
不是担心传位于谁,也不是担心如何将晋贼置于死地。
而是做了一个噩梦。
居然梦见了当年杀死的孕妇可证!
可证怀里,还抱着那个没有出世的婴儿,脸上的两个黑窟窿就朝着自己。
她的话,更是让自己不寒而栗。
“朱贼!本宫当年诅咒你,‘今日杀妾腹中子,异日汝子必杀你!’现在,报应来了!”
当时自己大叫一声,内侍和宫女们都跑了过来,这才发现,原来只是个噩梦。
宫女们帮他擦拭虚汗的时候,朱晃让内侍把自己的青釭剑取来,搁置在大榻旁。
不管是鬼祟还是乱臣贼子,有宝剑的“龙光”在,自己都不会畏惧。
内侍和宫女们走后,刚要睡着,忽然听见“锵”的一声传来,吓得睁开双眼。却只看见寝殿里满地月华。
可能是听岔了。
又是刚要睡着的时候,又听见“锵”的一声,睁开双眼,寝殿里却还是那样安静。
刚刚闭上眼睛,却一连听到“锵”、“锵”两声传来,朱晃猛然睁开眼,霍然起身。
什么青釭剑,尽他娘的乱响!
起身太猛了,有些头晕,连忙伸手扶住床头。
晕晕乎乎地,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好贼子,这一剑好疼啊。”
抬眼看去。是那张久违的国字脸!方方正正,浓眉毛的昭宗皇帝!只是此刻他脸如白纸,两眼空洞,左手扶着胸口,胸口还在汩汩流血。
皇帝的声音不疾不徐:“朱卿,朕的天下,卿待何时还来?”
朱晃大叫一声,内侍和宫女们一拥而入,点亮灯烛。
寝殿里,哪里有什么昭宗皇帝?
朱晃只能叹了口气。
“你等退下吧。”
内侍们退了出去,朱晃独自思索良久,长叹一声,重新躺倒。
又是“锵”的一声传来。朱晃连忙下榻,走了过去,看见在剑匣中的青釭剑在月光下反射出淡淡光晕。锵的一声,朱晃终于看清了,原来是剑在匣中跳跃。朱晃猛然将剑抽出。
朱晃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剑在匣中跃,莫非有贼到?”
没等他想清楚,外面骤然传来一阵喧哗,还有兵器撞击声和惨叫声。
朱晃顾不上病情,浑身都绷紧了,他紧张地仗剑跃到门后。
忽然传来几声惨叫,杂沓脚步声来到门口,殿门被猛然踢开,一名武士冲进来,被朱晃劈头一剑砍死,听见外面有人喊“殿下”。
朱晃在想着,真是我儿子来作乱?哪个儿子?
又有人冲了进来,竟然是禁军统领冯廷谔。
朱晃怒斥:“姓冯的!逆贼!”
这时候他借着火把看清了,来的真是自己的儿子:楚王朱友珪!
马上挥剑杀向朱友珪,不防旁边的冯廷谔一脚将他踹开,青釭剑也失手落在地上。
朱友珪马上仗剑冲了过来。
这是自己的儿子?
朱晃恨恨地怒骂:“混账东西!你还敢弑父弑君不成?”
朱友珪却面无表情大喝:“吾为唐帝报仇!冯廷谔!”
冯廷谔马上挺剑刺穿了朱晃的身体。
朱晃扶着柱子,嘴里涌出鲜血,看着朱友珪,忽然笑了起来。
惨澹的月光下,朱晃的笑容很诡异。
虽然嘴角在溢出乌血,但他还是坚持着把人生最后的话说完。
“这就是阿耶弑君的报应啊!还是夫人说得对,富贵折寿……友珪孩儿!你弑父弑君,这双重报应,阿耶怕你……承受不起啊!”
真不行了。他又一口鲜血喷出,软倒在地。
冯廷谔试了一下朱晃的鼻息,有些犹豫。
“殿下,皇上好像还没断气。”
朱友珪马上凶残地回答。
“先掘个坑,埋了以后,他自然断气。掘坑!”
朱晃被一床棉被裹住了身子,只是,这床棉被是冰凉的,没有给他任何安全感。
落入黑暗中的朱晃,最后看见的,又是昭宗皇帝和可证夫人的脸。
“这两个贼男女,笑的真无耻。”
朱晃最后一个念头闪过,就再也没有知觉了。
而在他刚刚睡过的卧榻,此刻坐着他的三郎朱友珪。
朱友珪在回忆父皇的遗嘱,忍不住冷笑:“双重报应?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