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大吃一惊。
“什么?耶律剌葛?他没在辽国?”
郭崇韬赶紧解释一番:“圣人恕罪,臣忘了将此事奏上了。他不满阿保机称帝,已经通过榷场逃到武州了。李存信将此事报上来了。”
李存勖皱着眉,摇着头。
“安时,这可是你的绝大失误了,这等重要人物,怎么竟然忘了奏上?说的严重一点,如果你真的将他送回辽国,这件事从头到尾,就都是架空了朕!”
郭崇韬闻言大惊,这才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或者说,他低估了皇上对权力的热衷,以为一个契丹领主的归属,皇上不会那么在意。皇上不都是忙着什么大朝会、大陈设、扫平藩国嘛,自己身为宰辅,这些无关宏旨的小事,自己决断了就算了,何必事事麻烦皇上?事后禀告一声,也就是了。
没想到皇上把这件事上升到了“架空皇上”的程度,这可是为人臣的死罪了!
架空皇上,你想干什么?取而代之?
现在郭崇韬可是比被查问受贿的时候紧张百倍。所谓受贿,不过是自己的一个手段罢了,既可安抚伪梁降官的人心,还能充实国库。唯一的瑕疵吗,恐怕就是触碰了官员的底线。
虽然是为国库才触碰了这个底线。
但是现在,剌葛的这件事,性质显然严重多了,皇上都已经怀疑自己在架空他了。
不论是私自受贿,还是准备遣返剌葛,都没有经过皇上的批准。
在皇上不知情的情况下,自己就做了。
自己觉得,身为帝国宰相,一些事情可以自行决定。但是到了皇上这里,却敏感的不得了。
所以必须立即跪下,认罪谢罪。
“请皇上恕罪,臣的确是过于鲁莽了。”
李存勖没有说话。
他在考虑:这个郭崇韬,究竟怎么了?一直以为他是自己的智囊,自己无条件信任他,但是收受贿赂、私放剌葛,这两件事,毫无疑问给自己敲响了警钟。
无条件的信任,等于放纵。
而对于国家重臣,放纵的后果不言而喻。
自己有能力清除掉郭崇韬吗?
应该没问题,他现在就在自己手心里,跪在地上呢。
杀了也行。
但是这家伙,的确是国家重臣,能够混到帝国宰相的位置,他的能力,向来是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一致公认的。
所以,不要说杀掉他,就是废了他,也舍不得。
不过,真是要给他必要的警告。
李九娘给过自己一本《帝范》,是唐太宗亲自写的。里面有句话:“臣无隔情于上,君能遍照于下”。现在,自己与郭崇韬,已经有了“隔情”了。
要打破这种“隔情”,否则,自己今后的战略都会缺少了一个重要的臂膀。
但是也想到,幸好自己马上要提拔任圜做中书侍郎,这样的话,郭崇韬的权力会分散一部分。
还有孟知祥那个老油条,要让他勇于任事。孟知祥与郭崇韬,一个总是向后躲,一个又……郭崇韬说什么?鲁莽?
“安时,你这可不仅仅是鲁莽!”
听到皇上称呼自己的字,郭崇韬心中大石落地。
跟随皇上这么多年,今天可说是最危险的一次。
居然是为了一个蛮夷领主?真是可笑。
不过现在,必须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态度一定要端正,方法一定要巧妙。对待皇上这种厉害角色,只有换个角度,才能解释得通。
“圣人目光如炬,臣的确不是鲁莽,而是考虑到君臣之道,耍了滑头。”
果然轮到李存勖犯糊涂了。
啊!这还是君臣之道?
皇上都被气笑了:“安时且言,你这又是哪一门子君臣之道?”
郭崇韬马上回答:“古往今来,君固有道,臣亦有道,然臣道只可辅佐君道,不可凌替,否则天下大乱矣。”
李存勖没有吭声。这些话都是实话,君要像君,臣要做臣,不必评价。
“然君臣相处之际,过密则臣佞,过疏则臣惧。所以君臣之间,其实应该有个合理的度,既不过密,也不过疏。”
李存勖听得津津有味,嗯,这家伙,果然杀不得。这一套一套的。
“臣忽然发现,臣与圣人,其实已经过密,已经踩了红线!圣人当然是明君,臣又怎敢做佞臣?当此之时,唯有臣自为污点,使陛下望而生厌,君臣之间得以拉开一些距离,方才符合君臣之道啊。”
李存勖微微一笑。
安时,郭安时,你可真能说啊。承认了自己的过失,却又没认罪!相反说了一堆君臣之道,硬说自己是故意犯错的!
不过,他这个君臣不可过密的论调,倒是没毛病。
穿越前就听说过这句话——距离产生美。
“安时所言甚善。卿且平身。”
郭崇韬起来了,但还是躬着腰,毕竟自己这次犯的错不小。虽然,身为智囊,一番话帮自己洗脱了罪名,但是皇上可不是什么僖宗、昭宗,他厉害着呢。
皇上自顾向前走着,郭崇韬紧紧跟随。
李存勖还在想着郭崇韬刚刚说到的“君臣之道”。
“朕姑且算你自圆其说。不过,你说的这个君臣之道,真是有些意思。”
停下脚步看看郭崇韬:“君臣关系,过密则佞,过疏则惧,是吗?”
郭崇韬连忙躬身回答:“臣斗胆谬言,还望圣人指正。”
李存勖又是笑骂:“话都被你说完了,朕还有什么可指正的!以后,朕也会和其他臣子多联系,不会和你过密的,你呀,想做佞臣也没机会。”
郭崇韬反而脸有喜色:“陛下圣明。”
的确是这样,与皇上朝夕相处,情深意笃,听起来很美,其实却非常危险。
伴君如伴虎。
就像今天这件事,自己如果回答不当,说不定真会掉脑袋。
所以,与皇上保持距离,是一个聪明的臣子的不二选择。
皇上接着问:“那你说说,这耶律剌葛,究竟怎么回事?”
郭崇韬大略说了一下。
耶律剌葛对他老哥称帝本来就心有不满,正好此时伪梁倾覆,宫内机密四散,竟然有人拿着耶律剌葛与朱瑱联系的信件找到了阿保机,想邀功请赏。
阿保机看了这些信件,才知道自己的老弟居然早就成了梁朝的内奸,勃然大怒,马上派人去抓剌葛。幸好剌葛已经收到了警报,连夜逃往新唐的武州,寻求新唐庇护。
李存勖问道:“你刚才说,要把剌葛送回辽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