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辽国皇帝的御帐,看着眼前的年轻皇帝,卢汝弼暗想,上次那个难缠的阿保机,总算是谢幕了。现在这个李胡,年轻气盛,是其特点。
不过,旁边坐着的述律平,可就是老对手了。
刚刚坐定,李胡马上就严厉质问:“你们新唐太不讲信义!可说是背信弃义!明明两国在和谈期间,竟然偷袭大辽!说,作何解释?”
卢汝弼来之前就跟安重诲详细了解过幽州战况,所以对辽国皇帝的质问并不慌张。
你这句话,不就是给卢某一个下马威嘛。然后呢?等卢某气馁之时,你就提出很过分的要求了是吧?
不等卢汝弼回答,李胡又继续发飙:“告诉你们那个李亚子!如此不讲信义的国家,我们大辽,羞于与你们和谈!反正谈了,也不会有实质性的结果,有了结果,你们也不会承认!”
卢汝弼心里暗笑。
别看辽国皇帝年轻,对咱们皇上,人家还是算有基本认识的。皇上这个人,平时总是强调教化,但是到了关键时刻,就像以前夺取魏州,史建瑭居然借护送罗隐为名,就这么兵不血刃占据了人家的州城。
听到辽国皇帝咆哮完了,卢汝弼微笑:“尊贵的辽国皇帝,我们是否一件事一件事地来说?先说说最近的武装冲突如何?”
耶律李胡显然太过着急,一家伙都想到了谈判结果出来后,李存勖是否承认了。
这种话落到了卢汝弼这种老江湖耳朵里,情形可想而知。卢汝弼既肯定了对方年轻气盛把握不住节奏这个判断,也了解到辽国急于签订和约的心情。
进攻新唐,几十天都打了个灰头土脸,伤亡惨重,根本看不到战胜的可能。换了任何人,恐怕也不想继续这种毫无胜算的苦战了。
但是耶律李胡急了点,几句牢骚话一说,反而被卢汝弼轻易摸到了底牌。
现在呢?只能被卢汝弼带节奏了。
为了尊重皇帝的权威,述律平决心只做一个听众,除非迫不得已,她不想发表意见。
现在和谈才刚开始,虽然感到儿子落了下风,但述律平并不准备开口。
听了卢汝弼的话,李胡更加愤怒了:“冲突?你管这个叫冲突?那么多人战死!说,你们为什么要援助那个该死的黠戛斯?难道你们不知道,黠戛斯就是草原的败类?”
卢汝弼好整以暇。
这次谈判,简直不要太轻松,这个年轻气盛的皇帝,看起来咄咄逼人,实际上已经跟着自己的节奏走了。
好吧,我来告诉你。
“尊贵的辽国皇帝,首先我要说明一点,黠戛斯,与我新唐同源共生,是一个民族。如果你把黠戛斯称为败类,那么就等于在侮辱我新唐!如果唐辽之间没有一个平等的对话,那么这个谈判,外臣拒绝继续进行。”
态度非常强硬。
你要骂人,那就不谈了。
战场上见。
卢汝弼有十足的把握,辽帝是肯定指望通过这个谈判来体面结束战事,顺利返回辽国的。要知道,他的皇帝宝座都还没坐热呢。辽国的各部族是否拥戴他,现在还没有答案。他长久陷于这场没有希望的苦战,干什么?
果然,耶律李胡的态度马上软化了。
虽然嘴巴上还不服软。
“黠戛斯跟新唐是一个民族?真是咄咄怪事,从来没听说过!你身为一个大国使臣,怎么能如此信口开河?简直是胡说八道!”
卢汝弼知道对方软化了。明显的证据,就是从指责新唐,变成人身攻击。他不敢继续攻击国家,只好拿着使臣出气。
卢汝弼不想为自己辩护,不值得。现在的问题,是说明援助黠戛斯的正义性。
“黠戛斯与老唐朝就频频来往,受封于老唐朝的诸位先帝,这一点,与契丹,现在的辽国一样,都是老唐朝的附属藩国。对了,尊贵的辽国皇帝不会不知道吧,你们视作神圣的旗鼓,就是老唐朝的太宗皇帝所赐,现在是辽国正统权力的象征。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说明新唐与辽国,其实是宗主国与藩属国的关系!你想矮化黠戛斯,我先让你国家地位掉下来,让你作为一个藩属国跟宗主国谈判,看你横什么横?
眼看谈判越来越不像话,儿子显然绕不过这个老油条了,述律平只好开口了。
“卢公!你也知道你是和大辽皇帝说话,请你注意你的口吻!再说了,我们现在是大辽,那套旗鼓,不过是一种纪念罢了,根本不能说明辽唐之间的关系。”
听到地皇太后助阵,李胡大为放心:“就是!再说老唐朝早就灭亡了,你现在来说老唐朝的世宗皇帝,有什么意思?”
述律平柳眉一蹙,心想要糟,儿子这么莽撞,这不是给人家送靶子吗?
果然,心里乐开了花的卢汝弼一顿穷追猛打:“尊贵的辽国皇帝,难道不知道我们就是新唐吗?难道不知道世宗皇帝与老唐朝的列位先祖,就在新唐的太庙中,四时享受祭祀吗?好吧,至少皇帝陛下应该知道,我们圣人,就是老唐朝的驸马!而河东李家,就是老唐朝毅宗皇帝赐的姓!最起码,幽州城头猎猎飘动的‘唐’字大旗,皇帝陛下不能熟视无睹吧!新唐就是老唐朝的法统继承政权,无可辩驳。而你们契丹是大唐的藩属国,现在的辽国与我们新唐的关系,当然也不例外!”
没有直接再说“藩属国”三个字,免得真把这个年轻皇帝气坏了。
述律平赶紧套近乎:“说这么多,那么当初阿保机在世时候,可是称呼你们皇帝为‘朝定儿皇帝’的。就是我们辽国的儿皇帝嘛,对吧?”
卢汝弼也是头疼了。这个述律平,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个“朝定儿”,本来是契丹语中的“好哥们的儿子”的意思,却被她曲解为“儿皇帝”,摆明了还是要压新唐一头。
但是,李克用与阿保机的确义结金兰,阿保机是李存勖的父辈,这是事实。
卢汝弼只好顺水推舟。
“地皇太后说的不错,但是现在唐辽都是新一代年轻人掌权做皇帝了,所以,两国皇帝,最多只能算兄弟之辈。按年齿来算,辽国皇帝该称我们皇帝为大哥。所以,今后国书,恐怕还是称呼我们皇帝为‘大哥皇帝’比较妥当。”
契丹的“大哥”就是兄长,而唐朝人俗称的“哥”,却指的是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