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邺王惊讶地问:“你是说,我父亲曾经多次偷偷去过冷宫吗?”墨林嘲笑回应:“你们这些人能去,紫宸国公骑着名马为什么不能去呢?”
邺王无力地坐回椅子里,神情呆滞,口中喃喃自语。
墨林接着说:“我在金墉城时就听说过大礼官温侯俊,那时我就明白,这个国家与其他国家大不相同。一个礼官,遵循礼仪当然是必要的,但如果用礼仪来控制整个国家,那就偏离了初衷。温侯俊能用礼仪操纵人心,用礼仪定人罪,用礼仪掌控朝廷,但他忘了,他只是一个礼官!”
道士的语气越来越严肃:“他在朝廷玩弄权力本身就违背了礼仪,他掌管北戎国的礼仪,最后却成了最不遵守礼仪的篡权者,这难道不是一个天大的讽刺吗?”
“我早就看透这一点,所以多年来一直与他抗衡!”提起温侯俊,邺王咬牙切齿,而墨林则满脸惋惜。
“堂堂的邺王殿下,掌控天下兵马,却只能与一个礼官在朝堂上对峙,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当礼官凌驾于法律和皇权之上,国家和人民遭受祸害是必然的结果!”
邺王轻声叹息:“都怪先王过于看重礼仪! ”
墨林放声大笑:“那是先王太过荒唐!”
他站起来,指着自己破旧的道袍说:“当礼仪超越法律,超越军事权力,只会让人人心惶惶。司马种道最喜欢这样的环境,散布邪道谣言迷惑民众。温侯俊得到他的帮助如虎添翼,在朝堂上为所欲为也就不足为奇了。正因为如此,皇帝深受其害,以至于任何事情都要由礼仪来决定!”
邺王点点头,突然振奋起来:“等等,你还记得刚才你说起温侯俊时,我说过心中有疑惑。因为在凰棠氏得宠时,温侯俊还没有入宫为官,所以我认为这两件事根本无关!”
墨林指着邺王,摇头晃脑地说:“怎么会无关呢?如果北戎国不重视礼仪,以温侯俊的野心,他怎会满足于仅仅做个看似无权的礼官?”
确实,这话说得有道理,邺王再次沉默:“我从小就生活在皇宫里,虽然有所感触,但身在其中,并没有太多体会。”
“正是因为重视礼仪,温侯俊才受到重用;同样因为重视礼仪,凰棠氏出身低微,无法成为皇后。如果你是凰棠氏,你会怎么想,你会怎么做呢?”
青衫道士举杯痛饮,懒洋洋地看着邺王,嘴角带着坏笑。
邺王沉思片刻,似乎自嘲地回答:“感觉很不好,难以言表。”
墨林耐心引导:“凰棠氏从庶女走到贵人已属不易,如果没有极大的毅力和狠辣的手段,绝不可能在乌烟瘴气的后宫中脱颖而出。这样刚烈要强的女子,面对本该属于她却得不到的皇后之位,殿下应该能想象她会如何行动!”
\&可是历史书上几乎没有记载她的事。\&邺王又开始翻弄那些资料。
墨林回应:\&没错,这就是关键所在。凰棠氏肯定做了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大到让天地动容,让鬼神哭泣,大到连礼法和社会都无法容忍,大到紫宸国公不得不更改年号以忘掉过去,大到史官都不敢如实记录,怕引来灾祸!\&
邺王脸色变得苍白,但随即轻轻叹了口气:\&就算道士你说的是真的,凰棠氏已经去世了,一切都像过眼云烟,现在的思考又有何用呢?\&
\&当然有用,至少我现在知道了下一步该如何调查此案。\&
墨林认真地微笑,笑容并不夸张,却十分悦目。
邺王说:\&那道士你要快点,我不想父皇一直躺在山上。\&墨林笑了笑:\&要说这皇宫里最进退两难的人,不是温侯俊,而是紫宸国公。\&
\&这话怎么讲?\&
墨林解释:\&紫宸国公重视礼法,他改年号是因为礼法,重用礼官也是因为礼法,但他有时又不遵守礼法。\&
\&他为了凰棠氏而不娶多个妻子,算是违反了帝皇家的礼法;他听从凰棠氏的建议,放弃武举治理国家,也算是违背了国家的礼法;他因为凰棠氏的喜好而选择太子,而不是你这个嫡子,这也算是违背了祖先的礼法!\&
\&我原本以为他会一直坚持下去,但看到百里太后和三千佳丽后,我知道他最终还是娶了多位妻子,终究没能逃脱那个既定的礼法!\&
道士侃侃而谈,邺王听后感慨万千。
\&这人生真是辛苦啊。\&
\&所以,这皇帝我们不当也罢。\&墨林说完大笑,但邺王的脸色却变得冰冷。
这时,外面突然喧闹起来。邺王起身走到窗前,看见对面的小桥走廊上多了两个人,一个是穿着绣花战袍的将军,另一个是披头散发、脖子上挂着骷髅的壮汉。两人急匆匆地穿过庭院,大步流星地朝墨林这边赶来。
这两人,正是进了皇宫的宁远和丑时生。
宁远一见到墨林,高兴得嘴都快裂到天上去了。丑时生不太善于表达,但也跟在后面张牙舞爪。邺王脸上闪过一丝怒意,正要上前质问,却被墨林拦下,墨林低声说了几句话,才让邺王给面子,忍住了没发作。
宁远跑到墨林面前,握着手看着对方,眼里含着泪水,但开口却是粗犷的声音:\&道士,总算找到你了!\&
墨林看着他的样子,一时有点愣住了。
宁远接着快速地说:\&自从进宫以来,我和丑时生一直在找你,找不到就问侍卫,结果打倒了一片人还是没线索。后来听说你睡了王妃,就想着来这里问问,没想到还真歪打正着,哈哈哈!\&
听完这番话,墨林直冒冷汗,偷偷看了看邺王,只见他已经怒不可遏!
宁远点点头,向邺王行了个礼,草草地问候后又看向墨林,突然注意到墨林手中的锁链,顿时大发雷霆:\&谁这么大胆,居然敢这样对你!\&
\&小事一桩,将军无需挂念,倒是我要你照办的那个锦囊,你按照我说的做了吗?\&
宁远点点头:\&都已经安排好了,道士您放心,一切都没问题。\&
邺王在旁边听得很迷茫,宁远也不怕他听见,毕竟说实话,他自己也不清楚墨林究竟打算做什么。
墨林笑了笑,看着邺王:\&王爷,有这两位保护我,只要你按照我先前说的不阻拦我,我就能够自由进出宫廷去查案了。\&
\&以大局为重,道士请自便!\&邺王还算通情达理,立刻遵守承诺没有阻拦。
墨林又笑了,转向宁远。
\&将军,你靠近点,我要告诉你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
\&为什么呢?\&
\&因为我感觉这事其实很重要。\&
宁远一听,立刻凑过去倾听,墨林的声音轻轻传来,先是一阵淡笑,带着温暖,微热的气息让人发痒,接着一句话,将时光拉回到了很久以前。
\&将军,红尘世间的第一朵花,是如何在中原盛开的,你思考过这个问题了吗?\&
宁远听了笑得更开心,头摇得更厉害。
\&这个问题不用急,你可以慢慢想,我不会怪你。\&墨林似乎很享受看宁远这副憨厚的样子,宁远重重地点点头:\&想不出来,就一直想!\&
道士笑得很开心,他朝着邺王拱手道:\&就此告别,来日方长。\&
邺王剑眉一挑,瞥了宁远二人一眼:\&道士真的决定强行逼宫吗?\&
\&如今的礼法已经崩溃,无论是贺华黎还是温侯俊,都不该玩弄权术。再说贺华黎用禁军操纵权力,这就是武力逼宫的行为,他已经破坏了规则,那我也就顺势而为!\&
闻言,邺王大笑道:\&道士你一个读书人,竟也有我们武夫的几分侠义之气。本王驰骋战场多年,也不喜欢宫中的那些酸腐习气。道士你随性而为,本王绝不阻拦!\&
说完,邺王看了看墨林破旧的道袍,随即吩咐小厮:\&去国师府取件新的道袍来。\&
\&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墨林确实需要一件能遮体的衣物,自从上次在井下遇袭后,他的道袍就已经破破烂烂的了。
\&道士,你身上有伤,还能四处奔波吗?\&邺王打量着他尚未痊愈的身体,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不管真假,至少看起来很关心。
墨林挥手:\&没事,有将军在我身边,就如同有了疗伤圣药。\&
邺王不是个善于奉承的人,墨林不在意,他也就不再多言。众人等了一会儿,小厮拿来了件华丽的道袍,上面绣着云纹,整体呈墨绿色。墨林看到微微皱眉,但还是脱下身上的破衣服换上了。
长长的下摆拖在地上,云袖飘动,道士顿时焕然一新,只是这墨绿色,怎么看都带有一种病态的诡异感...
邺王毫不掩饰地赞美:“道长本来就英俊,穿上这件衣服,更像飞升成仙了呢!”墨林摇头轻笑:“也就司马种道这种浮躁的人,才会喜欢这种华丽的东西。如果我的青袍没破,肯定不会穿上这身漂亮的外衣!”
“我原本以为道长是不会要的。”邺王对司马种道似乎也有些不屑。
墨林回答:“其实我是真的不想要,但是以前的衣服已经破了,实在没法穿了。”听了这话,邺王开玩笑地说:“道长虽然境界高尚,但对于世俗的诱惑,也是来者不拒啊!”
这句话触动了墨林的心弦,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我发誓要娶红尘世界中最美的女子,所以在娶到她之前,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魅力。”
说完,他放开手就走,宁远紧随其后,丑时生则安静地跟在后面。邺王又看了道士几眼,挑了挑眉,从另一边离开。毕竟,他们都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也不是生离死别的场景,没有必要假装感慨。无论是邺王还是墨林,他们都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去做。
这边,三人离开了王府。
“道长,我们要去哪里?”宁远问道。
墨林望向养心宫的方向:“你心中的疑惑解决了吗?”
宁远摇了摇头。
“那我们就去找花吧!”道士微微一笑,悠然向前走去。
“去哪里找?”两个壮士跟在后面,墨林笑着指着门口的禁军卫兵:“问柳!”
此时已是审理案件的第八天傍晚,天空懒洋洋的,无风不起波澜。
陵阳城的皇宫建在山上,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没什么稀奇。然而,陵阳城的地牢也在山上,这就让人费解了。只是这事从未被提及,至于这其中的奥秘,有时候只有住在里面的人才能理解清楚。
此刻,道士墨旋成了地牢的贵客。
自从他主动要求来地牢后,就一直不停地弹琴。还好地牢里人烟稀少,没有给百姓带来太多麻烦。
看守的狱卒听得久了,反而对他的爱好产生了兴趣,经常三五成群地聚在牢房外,几杯酒,半只烧鸡,就能听上一整天。即使是偶尔要被拉出去斩首的犯人,也是草草地拖出去,抖掉手上的血,啃着鸡腿,听着琴声,乐呵呵地度过半天的轻松时光。
毕竟,大家心里都清楚,眼前这位是西梁派来的主人,吃饱了皇粮想尝尝粗茶淡饭的滋味,这叫情趣。就算再不懂事的人,知道了他的身份,也会领略到弹琴的意境。
墨旋也不说话,闭着眼睛弹琴,吃饭睡觉,就这样度过了一整天。
地牢建在山腹中,从外面看只是一般的低矮宫殿,既不显山也不露水,藏着山水的精华,也隐藏着各种罪恶。
此时,外面的夜晚已深,一个黑衣男子静静地站在门前,地上躺着两个人,没有断气,却像是昏迷了...
一个年轻男子穿着半身铠甲,他的脸庞轮廓分明,原本应是剑眉星目的英俊面容,却布满了伤痕,像被刀砍斧凿过。然而,他的双眼仍然清澈明亮,没有丝毫衰老的浑浊。他背后挂着一个狭长的剑匣,那是西梁穆家的冷阙剑。他在寂静中站了很久,虽然听不到地牢山腹中的琴声,但他没有离开的打算。
直到深夜,地牢门口出现了一个摇摇晃晃的人,一头长发披肩,身穿白衣,佩着玉石,手指粗大而粗糙。尽管步履轻浮,但他的气质却冷艳出众。
冷阙转过身面对这个人,两人在月色下形成鲜明的黑白对比,无声地对峙。
风起,波澜涌动,黑白交织,善恶难辨。
冷阙额头微微出汗,来者竟是已经疯癫的文般若!
“你来这儿干什么?”冷阙首先发问。
文般若冷笑一声,冷阙则轻蔑地哼了一声:“自作多情,你忘了自己是个疯子。”
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开,但文般若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越是痴傻的人,越不会忘记自己的东西!”
冷阙回过头,眉头已结冰霜:“你在假装疯癫?”
确实,此时的文般若眼神清明,完全没有当初受惊过度的傻气。
文般若听到这话笑了笑:“哪里需要假装,哪里会有人买账呢?”
“疯言疯语,还是个傻子。”冷阙又嘲讽道。
文般若回答:“既然你这么肯定,那就说说看地牢里的人是不是真的疯子。我是个简单的人,只知道世间的简单道理。拿了别人的东西就理亏心虚,没想到你还能理直气壮!”
冷阙闻言,左手轻轻摸了摸背后的剑匣,脸上没有一丝退缩:“这把巨阙剑已经是我的剑,你装疯拱手相让是你自己的事,你不能因为你的事来抢我的东西。”
正如他所说,文般若的巨阙剑此刻安静地躺在冷少卿的剑匣里。文般若神色轻松而坚定,伸手指向剑匣的位置:“巨阙剑是我的,不是你说变就能变的。”
说完,他抖手拿出一把空白折扇,接着从腰间抽出毛笔,在扇子上挥毫泼墨,不一会儿,一首七言绝句跃然扇面。文般若扔掉毛笔,挥扇生风,展现出了非凡的功力:“最近认识了一些人,读了一些诗,干脆也送你一首。”
“我不要!”冷阙的目光冷冽如冰泉。
“拿着吧,我的东西你应该很喜欢!”文般若笑容中带着一丝邪气,但没等他说完,冷阙就轻身提气,迅速逃离,试图彻底摆脱文般若!
他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抓住剑匣,脚下轻盈如云,飘逸间如同万里鹏程。黑衣带风,踏空而行,跃入高空又坠入尘世,瞬间他已经站在地牢宫殿的一角,像一只孤独的凤凰。在月夜清风下,他抽出月华长剑,目光扫过剑鞘洒落的光芒,星星点点的琉璃光仿佛是落入凡尘的黑色莲花绽放。
冷阙坚定地说:“剑已经是我的,你绝对不能拿走!”
般若抬起头,看着宫殿月光下那个飘动的身影,耳边响起了划过剑刃血槽的风声,冷冽如泉水,却让他的内心燃烧得像火一样热烈。
接着,他也飞了起来,像仙鹤一样悠闲,像壁虎一样轻盈,夜晚的风在他的脚下生出力量,吹得他的衣服鼓胀起来。他张开双臂追赶着冷阙,白色的衣衫在月光下像惊飞的鸿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