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洞房花烛
    谷宗义和金磊夫妇离开愚园福宁堂，穿过密室暗道，跟随祖父母的小舟穿越江南密如珠网的河道来到夜色苍茫的扬子江边。只见小船飞速地由江南向江北行驶，已经抵达江心。谷宗义说：“我祖父虽是城里有名的才子，十六岁就中了举人，但绝不是一个死读书，读死书的文弱书生，却是个文武双全的国家栋梁之才。他熟读经书子集，喜欢诗词戏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南京国子监念书时，经常爬山涉水，在野外风餐露宿，乏其筋骨，苦其心志，还苦练少林武功。他与李秀英是志同道合的一对知己，从小在一起学文习武。他俩的水性都很好，能在水下潜行一、二里水路也不露出水面。”
    正说话间，江面上驶来了江防水师的巡逻船队，打头的一艘船舰上有人喊叫：“前面的小船快停下接受检查，否则就以日本倭寇海盗船论处！”只见小船上静悄悄的，无人回话，以极快的速度顺水而下。巡逻船队一阵乱箭齐发，又放出了一艘快艇去追赶那只小船。快艇上的水手看到那只小船却是一只断了缆绳的空船，于是扫兴而归。这支江防水师巡逻船队，是严嵩儿子严世蕃的党羽阎二虎为抵御日本倭寇侵犯而建立的民团水师，但他们不但不抗击倭寇，反而与这些日本倭寇暗中勾结，掠夺、残害沿海沿江的平民百姓。
    现在巡逻船队已渐渐地远去，谷宗义正在着急地寻找小船上的祖父和祖母。金磊对谷宗义说：“你只要按动一下腰带上的绿色按键就能够打开透视镜，可以看见水底下的情景。”谷宗义按了一下绿色按键后立即就看见了江面水底下的情况：祖父正潜在船底下，口中衔着一根细长的芦管，不断地有气泡冒出水面，李秀英紧紧地跟随祖父身旁，口中也衔着一根细长的芦管用于换气，他俩合力推动小船向下游迅速行驶。小船急速地驶入江北的一处隐蔽的江湾，钻入一片芦苇塘里，就不见了踪影。金磊夫妇松了一口气：“上帝保佑，他俩已躲藏在一个安全的港湾里面暂避风雨了。我们可以将飞碟停泊在江面上空，轻轻松松地休息一会儿了。”
    这一带江湾是谷宗义的祖父谷国栋年青时经常光顾的游泳场，夏秋之季，邀请几位知心朋友，追逐飞舟，泅渡过江；有时驾驭快艇，在江中乘风破浪，尽情畅游；有时潜伏水底，比赛谁能行走时间最长。因此谷国栋在今晚危难之际，却能从容不迫地在水下潜行，巧妙地躲开严蒿党羽阎二虎江南民团水师的搜查。这一片芦苇塘，遮天蔽日，无边无际，是一处难得的安全、静谧的避风港湾。
    他俩把小船停泊在芦苇塘深处，手牵着手进入船舱，俩人浑身湿透，衣裳紧贴在身上，构画出身躯优美动人的曲线。他俩含情脉脉地相互凝视着，这对有情人为对方各自身躯的魅力像磁石般深深吸引。一阵凉风劲吹，虽然冻得瑟瑟发抖，但却有一股强大的暖流传遍他们的全身，燃烧得热血沸腾，洋溢起青春的活力。谷国栋爱怜地把李秀英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炽热的身躯温暖她的身心。他一件一件地把她湿透了的绣花锦缎裙衫脱下来，又一件一件地把自己湿透了的丝绸罗缎衣袍脱下来，一对洁白无瑕的身体亲密无间地拥抱在一起。
    这一对还没进洞房就逃难的夫妻，今夜在江湾的芦苇丛中，在一叶扁舟上，欢度他们的新婚之夜。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既没有华丽的新房，也没有火红的花烛，船板就是他们的婚床，洁白的芦花纷纷扬扬飘落在他们的身体上，恰似盖上了一条绸缎锦被，潺潺流动的江水轻轻地摇晃着小舟，就像头枕在波涛上，时而跳跃的青蛙不知疲倦的鸣叫声，犹如欢乐的婚礼交响曲。
    你看那一叶扁舟随着新郎新娘波浪起伏的欢腾动作，有节奏地上下摆动着。新郎如饥似渴，犹如狂蜂浪蝶恣意采撷稚嫩又馨香的花蕊，在明亮的月光下他凝眸偷觑新娘诱人的玉体，甜蜜地亲吻新娘的杏唇和香腮。新郎洁白健美的臀部像江海里的波浪上下翻滚，铺盖在新郎新娘身体上的芦花也随波逐流，卷起一堆白雪似的浪花。
    他俩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学文习武，真是青梅竹马，天生的一对；但是不同的身世和命运在这一对有情人中间筑起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他俩原来已经相约今生今世只做兄妹，只想祈求菩萨保佑，如有来世再做夫妻；意外的一场飞来横祸，成就了这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在这芦苇丛中、一叶扁舟上的洞房花烛夜，唯有银河中闪烁的星辰和月宫里寂寞的嫦娥在偷偷地窥看他们新婚初夜的欢爱情境。正是：
    翻云覆雨扁舟摇， 青纱帐中度春宵。
    九霄云外魂牵萦， 天荒地老乐逍遥。
    一弯明月躲进了天边的云彩，闪烁的星辰疲倦地眨着眼睛，远处江湾渡口村落里雄鸡开始此起彼伏竞相鸣叫，这一对新婚夫妻却依然沉浸于如梦似幻的欢乐之中。
    仍处在险境中的新郎新娘，不敢贪恋新婚燕尔的男欢女爱，他俩亲密地拥抱在一起，细声低语地商量如何为父亲谷建纲申冤雪恨，如何罢免严嵩奸党，如何重振家业，又如何为李秀英解开身世之谜；他俩对天盟誓，从今后风雨同舟，患难与共，一起为共同的目标奋力拼搏。谷国栋和李秀英一起吟诵成一首七言绝句《新婚吟》，以记念他俩在江湾芦苇丛中、一叶扁舟上度过的新婚之夜。
    新婚吟
    芦苇丛中一叶舟，凤凰穿花戏春色。
    荷塘月夜并蒂莲，鸳鸯戏水销魂夜。
    东方天际露出了一抹鱼肚白，一行鸿雁排成人字型，在领头雁的率领下，顶着高空飘荡的气流，向南方飞翔，留下一串动人的鸣叫声，在耳边回响。乘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在黛墨色的晨雾掩护下，他俩驾着小船，驶出芦苇塘，悄悄地躲开渡口严嵩党羽的盘查，租一辆马车，进了扬州城。他俩在瘦西湖畔的天坛巷暗访了父亲谷建纲的同僚吏部主事高珙坤。高老伯是一个谦谦君子，谨小慎微，胆小怕事，虽然对严嵩独断专行、误国害民非常不满，但他从不参与弹劾严嵩的行动，也劝阻过谷建纲，严嵩党羽深得皇上的信任，没有重量级的罪证是告不倒他的，反而招致牢狱之苦。
    高老伯给谷国栋出谋划策，建议他首先动脑筋、下力气去搜集严嵩党羽的罪证，特别是严嵩那个老奸巨滑、罪大恶极的儿子严世蕃的罪证。他说：“内阁大学士徐阶、工部尚书郭朴、都御史邹应龙等一批臣工，都对严嵩专制朝纲不满，你可以联络他们一起弹劾严嵩。邹应龙是我的门生，我可以写一封书信，你到京城去找他。”
    高老伯现在告假在老家养病,严嵩党羽耳目甚多,为了避免嫌疑,他不便挽留,就叫管家高炳荣带谷国栋夫妇从东角门出去,安顿到客栈住下。在扬州城里，他们购置了一些衣裳和日用品，又租用了一艘二层的楼船，船主是一对热心的老夫妇郭大伯和郭大妈。他们的儿子前年在日本倭寇登陆上海、苏州以及沿海沿江地区烧杀淫掠的战乱中被倭寇残暴地杀害，儿媳妇在拼命反抗倭寇奸淫时跳河自杀，膝下唯独留下一个聪明懂事、刚满八岁的孙子。当夜谷国栋夫妻俩住进了停泊在运河码头的楼船里，准备明天启航去北京。
    夜幕渐渐降临大地，运河两岸灯光辉煌，一片繁华景象。停泊在运河码头边的各式各样的灯船里，富商豪绅正在花天酒地，夜宴畅饮。漂泊异乡的谷国栋和李秀英百感交集，取出了在扬州新买的古筝和玉箫弹奏他们自己谱曲的《琵琶行》。李秀英娇柔的手指在古筝的琴弦上节奏明快地跳跃着，一串串悠扬激昂的音符在夜空中回荡，谷国栋吹奏的玉箫抑扬顿挫，情意绵绵，余音缭绕。
    郭老夫妇抱着孙子在一旁静静地欣赏，聪明好学的小孙子郭小龙在音乐伴奏中朗诵白居易的千古绝唱：“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一曲终了，大家默默地静坐着，谁也不想打破沉静的气氛。郭大伯和郭大妈为儿子和儿媳妇惨遭倭寇残害，留下孤苦的老人和年幼的孙儿四处飘泊而暗暗伤心落泪；谷国栋和李秀英夫妻俩在心中唾骂陷害忠良、专制朝政的严嵩奸党，为谷家目前流离失所、申冤无门的困境而发愁；真是“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谷国栋夫妻俩因为几天的奔波劳累，吃完了夜宵莲子羹，正准备早早地回楼船客房里安歇，此时突然听到南边的船舫有人落水，高呼救命；谷国栋脱下长袍，迅速地奔出船舱，跳下水中救人。码头边有众多的船舫，一只紧挨一只，给营救落水者带来困难和危险，为防不测，李秀英也脱了罗裙紧随着谷国栋跳下水去。
    落水者是个儿童，不通水性，已经沉溺船底，生命危在旦夕；他俩潜入船下，配合默契，经过一阵紧张的搜索，终于把落水儿童营救上岸。溺水儿童已经气息奄奄，他俩密切配合，先把儿童口中的污垢清除干净，再施行心脏按摩和人工呼吸，在一阵紧张有序的抢救之后，儿童脱离了生命危险，渐渐苏醒过来 。抢救完成后，他俩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楼船，擦拭身子，换上干净衣裳，郭大妈煮好了热气腾腾的姜糖汤，让他俩驱散风寒。
    这时溺水儿童的家长派大管家徐荫寻找到他们的楼船上，送来礼品和重金表示谢意。大管家递给谷国栋一张名贴，说是徐相国回家乡省亲后回京路过扬州，小孙子在船舷玩耍，不慎落水，幸亏两位恩人相救，才幸免于难，奉相国之命邀请两位救命恩人去他们船舫里小叙。
    谷国栋一看名帖上写着“内阁大学士徐阶”，知道原来是父亲的同僚徐相国。他也是吴中人士，二十一岁就入了翰林院，在朝廷里磨练了二十几年。自从嘉靖登基以来，宦官受到排斥，内阁开始被重用，但内阁大学士中形成了长期的门户之争。嘉靖又在内阁大学士中设置首辅、次辅和群辅。首辅调度一切朝政，权倾朝野，位极人臣。为了争夺首辅的权位，大学士们结党营私，网罗门生，倾轧排挤，玩弄权术，张璁、夏言和严嵩就是用这种手段打败竞争对手，窃取首辅权位的。徐阶深谙为官之道，也是这样步步擢升到内阁大学士，现在已是仅次于严嵩的内阁次辅了。谷国栋收下了礼品，退回酬金，和李秀英一起跟随大管家徐荫来到徐相国的船舫。
    谷国栋和李秀英彬彬有礼地到徐相国船舫拜访，一阵寒喧过后，便与他聊起了家常：“家父谷建纲与老宰相顾鼎臣是姑表亲，可惜他已在任上仙逝了。朝廷大臣们都称赞顾鼎臣是个救世良相。要不然，家父的冤案定然能拜托他老人家鼎力相助的。”
    徐阶说：“老宰相顾鼎臣是我的恩师，又是同乡，他是弘治乙丑科状元。殿试时，弘治皇帝对他的试卷十分赏识，亲自点他为一甲一名状元。他出身贫寒之家，从小又饱尝弃孤之苦。他文才卓着，尤其擅长‘青词’。嘉靖皇上举行斋醮时，要诵念焚化给天神的奏章表文，都为拼文体，需用朱笔抄写于青藤纸上，故名‘青词’。他曾撰写‘青词’《步虚词》七章，受到嘉靖皇上的优诏褒答。他历任直经筵讲、礼部尚书兼任文渊阁大学士，入参机务；不久又加少保、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学士。嘉靖皇上出巡时，特命他留守京师，辅佐太子监国，赐他一颗象牙刻的留守大印。朝廷大臣们都说他曾经代皇三月。”
    谷国栋说：“我经常听父亲称赞他做宰相时，为国为民做了不少好事。北方水灾，他特地作《悯雨》诗，反映灾民的疾苦。他怜悯东南赋役失均，屡陈其弊，最后皇上饬命巡抚欧阳铎裁减东南田赋。他曾疏请皇上将东南沿海无城墙的州县修筑砖石城墙，以防御倭寇的骚扰。他的家乡昆山首先筑起了坚固的砖石新城墙。他临终前还奏疏：‘一、复盐法以备边计；二、兴两京、山东、河南水利，开稻田以省漕运；三、经理宣府、大同、蓟州、辽东、山西边备，以保障京师；四、复河套，经理甘肃，以保全陕；五、经理松、潘，以保全蜀’。老宰相临终前的奏疏中竭力主张整顿盐赋制度，兴修黄河水利，开垦北方稻田，加强山西、甘肃、、河套、松潘的边防，以保障京师、陕西和四川的安全。老宰相真不愧是一位关心民间疾苦和朝廷军政大事的救世良相，他既深谋远虑，又有远见卓识，比起后来的内阁首辅夏言、严嵩等玩弄权术、祸国殃民，不知要高强多少倍。”
    李秀英说：“老宰相一生着作颇丰，我和国栋读过他不少着作。有《未斋集》二十二卷，《文康公集》二十四卷，《文康奏议》一卷，《明状元图考》五卷。他老人家又工书法，楷书字迹潇洒娟秀，《国朝名贤遗墨》中录有其书迹。他善作散曲，作品收录于《南北宫词记》中。他对医学研究颇深，尤其擅长治疗眼疾，着有《医眼方论》和《经验方》各一卷。老宰相深受民间艺人的青睐，家乡有许多书目和戏目都是以他老人家名字命名的，有《绘画秘本顾鼎臣一餐饭双玉块》，地方戏曲《顾鼎臣》、《合连环》等等。他老人家真是一位深受老百姓爱戴的好宰相。”
    徐阶得知谷国栋就是吏部主事谷建纲的儿子，又是他恩师顾鼎臣的近亲，便对谷家的遭遇深表同情。他告诉谷国栋，朝廷里反对严嵩的臣工很多，但弹劾的诉状所列罪证还不足以使皇上下决断要惩办严嵩。徐阶支持谷国栋去搜集严嵩的重大罪证，联络更多的臣工弹劾严嵩。他嘱咐谷国栋要谨防严嵩耳目，吩咐大管家让谷国栋的楼船跟随他们的船队一起进京，到北京后找一处隐蔽居所安顿下来，然后再去搜寻严嵩父子的重大罪证。谷国栋夫妻俩告别徐相国回到自己的楼船客房里，内心充满了希望。他俩重解香罗，同会碧纱，亲密地相拥在一起。他俩兴奋地筹划着到京后先在僻静的胡同买一处房屋安顿下来，然后再去找都御史邹应龙；又详细地计划着如何搜集严嵩的罪证。两颗满怀憧憬的心紧密地贴在一起，尽情地享受着新婚蜜月的鱼水之欢，一直到三更时分，才甜蜜地进入梦乡。
    谷宗义说：“我的祖父和祖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上帝保佑了他们，这对有情人终于成眷属，谷家也因此幸免于难。”金磊夫妇感叹道：“谷国栋和李秀英的这段爱情真让人感动，现在这对恋人又将面对更加严峻的考验。下面我们还是看看他俩是如何不畏险阻，排除万难去实现他们梦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