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永远不缺阴狠的人,刘忭的阴狠在南池坊市的大火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哪怕没有实证,甚至仅仅是凭借这些年浸淫官场的经验,魏庆和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不对劲。
太多的巧合往往就代表着不是巧合,他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刘恪,亲兵立马在翠红楼中四下翻找起来。
“京城怎么就越来越乱了?这才几年,一事接着一事,连个安生日子都没有!”
陪坐在魏庆和的身旁,刘恪不禁感慨起来。
魏庆和却摇了摇头:“其实京城从来就没安生过,只不过以前是圣人在给你们撑着,现在轮到陛下与你了。”
这国朝的京城,哪里会有什么安生日子?
君臣之争、朝堂之争、官民之争,甚至是大夏与藩国、北虏的争斗,便是紫禁城中,风从未停止过。
亲兵送来了翠红楼的账本,魏庆和只是随意的翻了翻,便平静的将其递给了刘恪:“瞧瞧,户部文老貔貅天天哭穷,可这大夏缺银子吗?一个花魁娘子,就价值白银十万两,还真是春宵一夜值千金啊!”
便是不看,刘恪也知道这翠红楼的进项有多么惊人。
他撇撇嘴说道:“都是吃人骨头赚来的银子,老十四拿着也不怕晚上睡不着……您老就不能下道命令,把这全天下的秦楼楚馆给拆了?”
“你这浑小子,有的东西既然能存在,就证明它是有存在的价值。以色侍人求得生存,总比饿死冻死强吧。”
魏庆和的话让刘恪陷入了迷障,他出身高贵,锦衣玉食三十几年,知道穷苦百姓过的艰难,但他是无法想象到底有多艰难。
魏庆和不一样,他出身微寒,种过田吃过苦,一路拼搏走到天下第一臣的高位。
他太清楚昭元盛世之下,被辞藻华丽的颂歌掩盖的黑暗到底有多少。
他知道秦楼楚馆的地下埋葬着太多冤魂,可若是没了秦楼楚馆,又会有更多的苦命人连最后一条生路都没有。
这是一道当下无解的难题,除非……
唉!
除非他真的是太上老君,能挥手变出足够万万大夏臣民填饱肚子的粮食!
“谨之,老夫能做的,只能是尽量让这些黑暗少一些而已!”
嘭!
大门被人推开,一個小胖墩冲了进来,拿起刘恪桌上的茶壶就吨吨吨……
“嘶……啊……渴死我了!”
贾琮整个人都是黑黝黝的,满脸的灰尘,紫色的官袍都快成黑色的了。
他瘫在椅子上继续说道:“有了五城兵马司和巡城禁军的支援,火势算是控制住了。烧了一座酒楼,两处铺子,死伤人数还未统计。不过依我看,不下数十人。”
叮叮咚咚……
翠红楼四处响起了大大小小的金属敲击声,刘恪顿时嗤笑起来:“老十四这事干的,不比龙禁卫差啊。这些喜欢来翠红楼耍的人,怕是什么秘密都瞒不过忠信王府。”
“铜管探秘而已,意料之中。”
魏庆和丝毫不意外,哪家秦楼楚馆不是如此?便是边疆小城的暗门子,也是探听消息的最佳之地。
贾琮抱着茶壶吨吨吨,又啃了好几块瓜果,总算是缓过劲来了。
他原本好奇王府的亲兵卫在翻找什么,听到两人的对话后便已知晓了个大概。
看来有人惹恼了老爷子,这是要杀鸡儆猴?
亲兵不时送来找到的东西,多是账本之类的册子,不过里面的内容各有不同。
魏庆和一本本的翻着,平静的让人害怕。
一国首辅的威严,别说贾琮这个小毛毛,就是刘恪这位国朝亲王都受不住逐渐冰冷的威压。
“看来是老夫想的简单了,这或许能给苦命人一条生路,却也会让食肉者失去对天道的敬畏!”
何为天道?生民之命便是天道!
“去传顺天府尹唐裕德。”
宰辅之命,并不比圣旨差了多少。
顺天府尹官拜三品,佩金鱼袋服紫红袍,但在一身儒袍的魏庆和面前,连头都不敢抬。
“唐府尹……”
“下官在。”
魏庆和将手里的册子递了过去:“去查吧,这些女子有多少是掳掠的,还有多少活着,又有多少死在了这座光鲜靓丽的风月楼中,又是谁害了这么多人的命。查清楚,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唐裕德连册子都没看,满脸的无奈与为难。
天底下的青楼就没干净的,翠红楼是谁的产业他更是清清楚楚。
抓谁?杀谁?难道要他冲进忠信王府抓人吗?
是忠信王爷的脑袋掉的快,还是他唐裕德的脑袋掉的快?
他捧着册子苦涩的说道:“大相公……”
“去吧,亲王以下,本阁做主,皆可杀!”
魏庆和终究还是妥协了,刘恪张了张嘴,最终撇过了头。
算了,老十四的事先放放吧,就拿甄家人的脑袋凑凑数。
唐裕德胆颤心惊的捧着册子离开了翠红楼,魏庆和沉默许久,突然问了一句:“是不是觉得老夫很虚伪?俗话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年之内卖入翠红楼的女子有五百六十六人,还不知有多少冤魂正看着老夫,老夫却连幕后的黑手都不敢提一句。”
“这么多!”
贾琮的第一反应是看向楼上房间中,隐隐绰绰的人影。
翠红楼最多也就几十人,这一年五百六十六人,人呢?死了?还是转卖他处?
刘恪无法回答魏庆和的问题,贾琮却有些心疼这位老人。
哪有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天底下本来就不公平,而且从来都不会有什么公平。
能做到拼尽全力去维护这群可怜的人,已经很了不起了。
至少孔圣人当年都做不到!
“贾琮……”
嗯?
“这世间的黑暗太多,我老了,老的已经忘记了当初的誓言。你天生宿慧,老夫希望你别辜负了上天赐予你的宿慧与能力。试一试吧,总要有人替这片土地上的生民带来一丝光明。”
魏庆和将手按在贾琮的脑袋上,眼中的希冀之光让小胖子很难受。
他没有天生的宿慧,只是前世不起眼的记忆而已。
这片土地从来不缺聪慧的人,这朝堂上的大人们,哪一个不比自己厉害?
贾琮想要拍走头顶温暖的大手,可他最终还是败在了老人期盼的眼神中。
唉,真他娘的欺负人,就会捡我这个心软的软柿子捏!
压力真大啊!
贾琮点了点头,没有放出什么豪言壮语,他也不敢保证能做到什么程度,尽力吧。
“启禀大相公,后院发现一间密室,兄弟们在里面搜到了这些东西……”
一个普通木质的匣子,上面挂着一把锁头。
魏庆和让亲兵用刀劈开,里面有三本厚厚的册子,跟先前的册子很像,里面的内容却让魏庆和眉头紧皱。
刘恪与贾琮都想探过头去看上一看,却见老爷子啪的一声给合上了。
“不是你们该看的!”
魏庆和将三本册子收好,想了想补充道:“这里面的东西此时不宜公开,老夫这就入宫觐见,翠红楼,烧了吧!”
老爷子都这么说了,刘恪与贾琮哪里还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
连国朝亲王都得瞒着的事,恐怕大到没边。
两人如小鸡啄米,魏庆和抱着册子就要离开,刘恪想了想说道:“魏师稍等……贾小三,你带人亲自送魏师进宫,一直送到四哥面前,这里的事你不用管了。”
……
一路上魏庆和始终沉默着,贾琮也不敢打扰老大人的沉思。
夜间的宫门罕见的打开,马车直入宫城,直至勤政殿门前。
夏守忠亲自迎了魏庆和进殿,不多时才有小太监出来跟贾琮说皇帝让他去偏殿暂歇。
心中有无数的疑惑,贾琮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了一晚上。
没有大朝,甚至连小朝会都停了。
皇帝始终没有召见,随着时间的推移,贾琮终于困的睁不开眼睛了,在偏殿睡了个昏天黑地。
直到午时后,赦大老爷将迷迷糊糊的贾琮拎上了马车回到了荣国府。
一顿狼吞虎咽之后,赦大老爷才说了一句话:“老十三这回是犯了众怒了,昨夜烧了南池坊市不说,今日一早还带着人将忠信王府、义忠王府、北静王府、西宁王府等四座王府、两座侯府、五家三品以上大员的府邸给砸了个稀巴烂,将京城闹了个天翻地覆。三儿,你跟爹说句实话,老十三这回是发的什么疯?”
我的天,刘恪这么猛?
贾琮也是目瞪口呆:“爹,这事儿……您让儿子先捋捋!”
不是说只砸几位王爷的府邸吗?怎么把整个京城给砸了个遍?
贾琮捡着重要的事情快速的讲了一遍,赦大老爷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有些事不禁细想,赦大老爷只用了短短的半刻钟时间就捋清了事情的始末。
“他娘的,有人在挑事,老十三被人当枪使了!这混球,他就没闹明白,这是有人在利用他!”
贾琮不明所以:“就是被人当枪使了啊,所以十三爷才决定来一计打草惊蛇,看看到底是谁在用他的名义干腌臜事。”
“狗屁!我是说他去翠红楼发疯的事!”
赦大老爷有些焦躁:“你想想,如果老十三知道有人在假冒自己干腌臜事的时候,第一个怀疑的人是谁?”
贾琮毫不犹豫的回道:“当然是刘忭这狗东西了。”
“看吧,就连你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如果假冒老十三的不是刘忭呢?老十三跟刘忭斗起来,朝堂会如何?京城会如何?”
赦大老爷这会罕见的精明起来,远远将贾琮甩出了十条正阳大街:“通政司已经乱了套,刘忭的人和老十三的人都在递折子,你捅我的腰子我戳你的卵子,斗得不可开交。圣人被气得差点晕过去,陛下和大相公到现在还在勤政殿商议,该如何平息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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