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来说,天子脚下的百姓生活稍微安逸些,围观吃瓜已经成了他们的基本天赋。
魏仕诚倒在马车下不久,文人居的门口就已经聚集了不下百十来人。在看到贾琮身上的官袍后,立马议论纷纷。
贾琮也没有想着驱赶这些吃瓜群众,有些事越掩饰风言风语越多,反而是摆在明面上对自己更有利。
从文人居走出的这群书生身份没一个简单的,贾琮不认识,但认识他们身上的文士服的材料。
最低的档次都是珍贵的蜀锦,能在京城直呼贾琮大名张口呵斥的人,估计又是哪家高门子弟。
其中明显是领头之人,只看了一眼地上没了气息的魏仕诚,当即就伸手指着贾琮呵斥起来:“贾琮,你竟敢害人性命,当真以为你能一手遮天?”
嗯?
贾琮一脸懵逼,他好像还什么话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吧。
“贾琮,你害死了魏学兄,天理昭昭,今日有我在此,你别想逃走!”
这人别的不说,高调起的不错。
贾琮见其又张开嘴准备“痛心疾首”,当即抬手制止:“停!先问一句,你谁呀?”
“这是京城第一才子,吏部左侍郎武大人家的五公子,武明润武兄。”
侍郎大人的公子,自然不会少了狗腿子。吏部左侍郎位高权重,天官之下第一人。
武明润的老子武熙,二甲进士出身,仕宦十年回转京师,一路跃至正三品吏部左侍郎。
三十七岁的吏部侍郎,前程似锦,朝中多有巴结之人。
不过拼爹这种事,贾琮还没怕过谁。区区一个吏部侍郎罢了,他老子连亲王都打过,他这个做儿子打一个礼部侍郎,应该什么事都不会有吧。
便是有,宫中两条大粗腿,也不算事!
贾琮故作惊讶,反问了一句:“京城第一才子?难道不应该是小爷我吗?”
方才替武明润介绍的人似乎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跳脚道:“无耻之徒,你一个粗鄙武人,也敢自称京城第一才子!武兄乃国子监三年岁考蝉联榜首之人,诗画双绝,你岂敢与武兄相比!”
“画画啊,那我承认比不过他。但这轮作诗嘛……呵!”
贾琮满脸嘲讽,啧啧数声:“开个团战,你们一起上,能赢我一次就算小爷输!”
只一句话,就将这人噎得涨红了脸。
开什么玩笑,贾琮所作诗词哪一首不是顶尖中的顶尖,国子监中谁敢说一声能有贾琮诗才的一半。
武明润终于站了出来,摆手道:“诸位同年,些许虚名不值得争。今日我等的目的不是比谁会作诗,而是要为魏学兄讨回公道,必不能让这贼人安然离去。”
“武兄说的对!”
“是极是极,我等圣人门徒,自是要伸张正义……”
真是一群不要脸的无耻之徒,魏仕诚要是能看到这群人的嘴脸,恐怕能气的活过来。
尸体摆在这儿这么久了,这群人还只是一个劲针对贾琮,没一个人想着去魏家说一声,或者报个官也行啊。
贾琮察觉到了不对劲,心中暗暗堤防。
“那你们先继续喊口号,小爷我先将你们的魏学兄送去大相公家里……”
“不许走!”
“害死了魏学兄,岂能让你跑了!”
似乎是被贾琮无所谓的模样给气急了,这几人除了武明润,尽数往前冲了几步,眼看就要抓向贾琮……
只听唰的一声,贾十一拔出腰间长刀:“大胆,竟敢冲撞贵人,想造反吗?”
寒冰利器面前,这几人无不惊骇的停下前冲的脚步。
他们将目光转向了站在台阶上的武明润,悄悄询问下一步的指示。
武明润心中暗骂一声废物,往前一步说道:“贾琮,魏学兄死在你家的车轮底下,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你不能走!”
“这样啊,那便不走了。”
贾琮抬了抬手,亲兵直接进了茶楼,搬来了一张椅子,金刀大马往门前一坐,呵呵笑道:“原本我懒得搭理这件事,既然你们盛情邀请,那本官今日就当一回县太爷,查一查这个案子!”
“楼上的那位,看清楚了,不是本官没事找事,是吏部左侍郎家的公子非要本官查案子!”
打贾十一告诉他文人居的背后是曲阜孔家时,贾琮就已经打定主意管这事了。
待武明润等人不知何故非要针对他时,贾琮的第一反应便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满京城去打听打听,京城哪家脑子进水了,敢找贾琮麻烦。这几个涉世未深的官二代估计被人忽悠瘸了,想用这等拙劣的计策来污贾琮的名,真是可笑至极。
文人居中始终没人回应贾琮的话,但武明润等人明显变了脸色,算是佐证了贾琮的猜测。
“还不出来?没事,一会你就乖乖出来了。”
贾琮并不在意,接过亲兵送来的茶盏,茶香扑鼻。
他品了品茶,静静的等待着。武明润等人想要开口呵斥贾琮,却被摆开阵势的亲兵所慑。
围观的吃瓜群众原本有不少人,被武明润挑起了对权贵漠视人命的仇恨,这会却也察觉了一丝不对,逐渐冷静下来。
武明润感觉自己抓到了破绽,突然开口说道:“便是查案,也该由衙门来查。你贾家的马车撞死了魏学兄,你来查岂不是贼喊抓贼?”
贾琮微微抬了抬眉毛:“谁说本官要查的是魏仕诚之死了?”
嘚嘚嘚嘚……
大地在颤抖,马蹄声声。
“龙禁卫办案,闲杂人等统统闪开!”
来了!
“末将龙禁卫北镇抚司千户杨振邦奉命前来,拜见佥事大人!”
哗啦!
“拜见佥事大人!”
三百龙禁卫,齐齐高呼拜见,让武明润等人脸色瞬间无比的煞白。
贾琮微微一笑,起身背手:“起来吧,将文人居给本官围起来,今日本官要好好看一看这文人居,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让一个好好的人光天化日之下,慌不择路到这种程度!”
唰唰唰!
这三百名龙禁卫北镇抚司的精锐,只是一声令下便快速摆开阵势,将文人居围了个水泄不通。
武明润立刻变了一张脸,向贾琮作揖拜道:“既然大人要查案,那学生就不打扰大人了,先行告退……”
“别啊,就这么走了多不好。”
贾琮哪里会让他们离开,挥了挥手就有几名持刀的龙禁卫将士逼近武明润等人。
“大人这是何故?我等不过是急着为魏学兄讨公道,误会了大人而已。”
武明润看着逼近的龙禁卫,顿时就慌了神。
方才自己等人从楼上看到了魏仕诚撞在了贾家的马车上,命丧当场,便想着将这盆污水直接泼在贾琮的身上。
反正所有人都看到了,魏仕诚是倒在贾家马车车轮下被碾了过去才丧命的。
这种事京城时有发生,九成九都是乘车的人倒霉。这盆污水多妙啊,在武明润的眼中,贾琮就是想躲都躲不掉。
不料贾琮根本就没打算躲,更别提其中还涉及到了一个让他深恶痛绝的东西——芙蓉膏!
“来人,去吏部与国子监,请武侍郎与李祭酒过来。”
扑通!
武明润好一阵眩晕,直接瘫倒在地。
贾琮走上前去,俯身笑了笑:“武大才子莫急,今日好玩的事多着呢。”
文人居的陈设俱是典雅为主,不过用料都是珍品中的珍品,至少荣国府中除了荣禧堂外,还真没有用过这么好的料子。
曲阜孔家,圣人后裔,果然豪奢!
黄花梨大木,竟然只是充作一座茶楼的门面,啧啧啧,估计龙首宫都没这么奢侈。
刚一进来,从二楼下来一名中年儒生,微微躬身作揖拜道:“鄙人孔令仁,见过小贾大人。”
“孔令仁?曲阜孔家令字辈,衍圣公是你什么人?”
听到贾琮的询问,孔令仁自傲的回道:“衍圣公是鄙人宗伯。”
“圣人后裔,怪不得如此大胆!”
贾琮打量了一番看似温文尔雅的孔令仁,突然脸色一寒,喝问道:“本官问你,你是如何害死的魏仕诚?”
孔令仁倒是没有被贾琮的突然喝问给吓到,反而满脸的疑惑,反问了一句:“魏仕诚魏公子难道不是被小贾大人的马车撞死的?”
“不承认无所谓,待过上一阵一切就真相大白了。来人啊,给本官搜!”
贾琮冷笑了一声,挥了挥手,冲进茶楼的龙禁卫便蓄势待发,准备四下搜查。
“慢着!”
孔令仁终于变了脸色,他大喝一声:“文人居乃是衍圣公府的产业,衍圣公亲自题写的匾额,我看谁敢放肆!”
贾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杨千户,有人竟然拿衍圣公来压龙禁卫,你说说该怎么办?”
杨振邦顺势跟着哈哈大笑:“龙禁卫乃天子亲军,奉天子诏缉拿不法,敢有阻拦,以谋反论,立斩不赦!”
“听到了吗?孔令仁,你可以试试龙禁卫的刀够不够利,能不能斩断你所为的衍圣公书写的匾额。”
贾琮再次摆手,龙禁卫立刻四散开来,仔细搜查茶楼的每一处。
孔令仁想要阻拦,可杨振邦就持刀站在他的跟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龙禁卫驱赶着楼中的客人,四处翻找。
文人居在京城的仕林圈极其出名,不少文人雅士多来茶楼宴请聚会。
今日本就有不少人聚在二楼三楼的雅间,早前楼下的争吵已经让他们留了心,等龙禁卫挨个雅间去清场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识趣的跟着龙禁卫来到了一楼大堂。
好在一楼大堂足够宽敞,数十人倒也站的下。贾琮只是粗略的扫视一圈,竟然在其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卫大哥也在?”
“我跟几位国子监的同窗趁着休沐,来这里品茶论诗,没想到会碰到琮哥儿。”
卫若兰也没想到今日会遇到这事,苦笑一声给贾琮介绍了一番身边的同窗。
他本是王公子弟,却因自幼体弱无法走军武之路,只能寻了机会得赐圣恩,进国子监学文。
贾琮抱拳回礼,与其寒暄几句后,让人去马车上喊宝玉进来。
他凑到宝玉耳边小声说道:“宝二哥,你前些天不是问我芙蓉膏有多可怕吗?一会我便让你见识见识。”
果然不出贾琮所料,这文人居中藏着大量的芙蓉膏,后院中的精舍以及楼上的雅间中,有不少人在龙禁卫冲进去后,拿着烟枪喷云吐雾。
可笑堂堂圣人后裔,竟然让儒门子弟吸食毐品。若是孔圣人知道,估计会抡起他那沙包大的拳头,将这位看似温文尔雅的孔令仁活活锤死!
聚集在一楼的人群在看到龙禁卫查抄的芙蓉膏后,认识的人无不惊骇,还有好几人眼神躲闪,贾琮也没有当场指出,只是让人暗暗记下。
查抄的芙蓉膏越来越多,孔令仁额头的汗水也越来越明显。
“孔令仁,陛下下旨禁绝毐品,这些东西,你作何解释?”
贾琮一指堆积在大堂中的芙蓉膏,冷声道:“私藏、贩卖芙蓉膏,斩立决。你可认罪?”
孔令仁哪怕面色苍白但依旧摇头否认:“小贾大人,文人居从不做违反国朝法纪之事,这些东西不是什么芙蓉膏,而是五石散!吸食五石散,乃我文人之雅事,小贾大人出身武勋之家,不懂这些也是正常。但请莫要用芙蓉膏这等污秽之物,污了我等文人雅士之名!”
“好狡辩,五石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贾琮招手喊人:“去将那些瘾君子统统带上来,让咱们的孔雅士看看,他口中的五石散让人变成了什么样子!”
吸食毐品的人有多么的骇人,贾琮再清楚不过了。一个个瘾君子被带来的途中,不少人正处于幻觉当中,甚至有人为了争夺龙禁卫的束缚,与龙禁卫扭打在了一起。
别看这群瘾君子中,有人已经枯瘦如柴,但在芙蓉膏的刺激之下,竟然迸发出惊人的力气。
一名龙禁卫的将士不小心还被击倒在地,额头磕在了石阶上,血流不止。
不多时,原本就拥挤的一楼大堂被拖进十余名痴笑憨傻之人,而且令人吃惊的是,这十余人皆是身着国子监服饰……
“立儿!立儿,你把我儿子怎么了?”
“桦哥儿,还有様哥儿,你们这是怎么了?”
京城就这么大,能来文人居的人家就那么多。
被龙禁卫带来的瘾君子们,有好几个父兄就在大堂之中。
可惜无论亲人怎么呼喊,这几个瘾君子都充耳不闻,反而丑态百出,甚至有人要当着众人的面行那龙阳之好。
五石散?五石散也不可能让人变成这个鬼样子!
孔令仁便是再巧舌如簧,也做不到指鹿为马。大家都是读书人,魏晋时所谓的风雅之事到底什么情况,谁还不清楚?
“佥事大人,吏部武侍郎与国子监李祭酒到了!”
“请!”
贾琮看了一眼躲在人后的武明润,以及这群放浪形骸丑态百出的国子监瘾君子们,冷冷说道:“今日本官就请祭酒大人来看看,咱们大夏的才俊变成了什么鬼样子!”
贾宝玉亲自去了门口,请了国子监祭酒李守中进了文人居。
“下官拜见武侍郎。”
贾琮先是向吏部左侍郎武宗徽行礼拜见,随后又向李守中拱手拜道:“侄儿拜见李伯父,冒然相请,扰了伯父清净,还请恕罪。”
李守中年过半百,原本已经致仕休养,却被贾政说动,奉旨重新执掌京城国子监。
龙禁卫把他从国子监藏书楼请出来时还在好奇,一进文人居后,骇人的场景差点把他气晕过去。
别看李守中是个稍显迂腐的理学老儒,但他对时事很是上心。
圣旨明发禁绝芙蓉膏,他就四处打听芙蓉膏是什么东西,又会造成什么后果……
李家的规矩可比贾家还要严格,李守中在得知芙蓉膏的情况后,直接在族规中添了一句:吸食芙蓉膏者,除族,生不入家门,死不入祖坟!
一楼大堂中丑态百出的国子监监生,让李守中觉得老脸丟尽,顿时就要大发雷霆。
却听武宗徽先开了口:“小贾将军,你让龙禁卫请了本官来,就是看这个?芙蓉膏是吧,便是查芙蓉膏,也没我吏部的事情吧。”
贾琮转身,一指躲在人后的武明润:“武侍郎看那边……对,武侍郎家里的公子也在此处,方才诬陷下官撞死了首辅大人的侄孙。”
当着自己老爹的面,武明润明显乖巧了许多。
而且他这会面色苍白,战战兢兢的走了过来恭敬的说道:“父亲,儿子……儿子只是误会了小贾大人……”
“既是误会,还不赶紧给小贾将军道歉!”
武宗徽的规矩很严,武明润当即就要拜下致歉,却被贾琮给拦了下来。
“不急不急……”
贾琮指了指被龙禁卫押着的孔令仁,又看了看畏畏缩缩的武明润:“武侍郎,您就不好奇,以令郎的胆子,他敢“误会”下官,而且当众指责下官想将污水泼在下官的头上吗?这文人居里可是有高人啊!”
武宗徽能在三十多岁高举正三品的吏部侍郎之位,心性、才智皆是一等一的好,自然品出了贾琮的话中之意。
但他只是看了一眼畏畏缩缩的儿子,不接贾琮的话,反而一脚踹向了儿子,大怒道:“无法无天,连小贾大人都敢污蔑,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这一脚踹得实实在在,武明润直接往后倒去,其背后站着的人纷纷躲开,武明润的后脑勺磕在了柱子上,咚的一声人就晕了过去。
武宗徽却是毫不在意,竟然冲着贾琮深深一拜:“子不教父之过,今日是犬子之错,我这个当爹的给小贾将军赔不是了。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武家绝无怨言!”
嘶!这武宗徽是个狠人啊!
贾琮深吸一口凉气,他原本想来一个借刀杀人,却不想这武宗徽直接一刀砍向了自己的儿子,根本不接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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