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就欧阳伦一案论功行赏。按照先前画的大饼,刘勉被擢为锦衣卫千户;徐恭被擢为锦衣卫百户;卢文魁在军政考选中,因参加抓捕欧阳伦负伤立大功,擢为锦衣卫总旗。
俗话说: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刘勉被擢为镇抚司千户后,向上差递交官文:希望调往远离本卫驯象所,当个闲散的千户。
锦衣卫镇抚司“掌本卫刑名,兼理军匠”,由卫里直接领辖,是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进而又进不得的?刘勉运气好,从一开始就被安排在镇抚司当差,受到同僚多少的嫉妒,现如今竟主动请求调离。
看着刘勉上交的官文,指挥佥事胡常欣然签下:批准。这刘勉不想在这干,有的是人想来这干,到时候还能顺便卖人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带上自己的直接下差徐恭和卢文魁,刘勉搬进了驯象千户所的官宅。
看着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的豪华宅院,虽说是官家性质,一半公差,一半私用,刘勉也不禁感叹:这千户和副千户仅一字之差,其待遇真是天壤之别。副千户及其以下,都统一住在锦衣卫各千户所的聚英馆:副千户单间,百户四人一间,试百户八人一间,总旗十六人一间,小旗三十二人一间。锦衣卫千户可以直住本千户所官宅,千户以上可以在卫外置办私宅,私宅规模随自身财力而定。
夜晚,安置妥当,刘勉、徐恭、卢文魁围桌而坐,为不久前过命的交情把酒言欢。借着酒意,刘勉端起酒杯站起来对卢文魁道:“卢哥,小弟真的感谢你挡住那支箭,当时我左臂上已经中了一支,这要是胸口再中一支,那就真是见阎王了。我干了,您随意。”
那卢文魁哪见过这阵势:堂堂锦衣卫千户给自己这个总旗敬酒,这怎使得,赶紧站起来道:“刘大人这话说得,为刘大人挡箭是属下应该的。”
刘勉一脸不高兴道:“什么应该不应该的,你替我挡箭,那是你重义气,讲情分,绝对没有应该这一说。我刘勉知恩图报,这条命就是你救下来的,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哥,再说了,不论是年龄还是卒龄,你都当得起我哥。以后但凡有什么事,直接跟小弟讲,能帮到的,一定帮到卢大哥。”
卢文魁赶忙道:“刘大人言重了,言重了。”
“什么刘大人刘大人的,叫我小勉就好。”刘勉补充道:“整天刘大人刘大人的,搞得那么生疏。”
“行,勉弟,干一个,都在酒里。”卢文魁举杯道。
“走一个。”刘勉压低杯口碰过卢文魁杯口,一饮而尽。
添过一杯酒,刘勉又对徐恭道:“徐老弟,咱们也走一个。”
“行。徐恭道:“划一个。”
“哥俩好啊!五魁首啊!六六顺啊!八匹马呀!”
“不行,喝。”
“再来。”
一番下来,刘勉与徐恭都喝的有点蒙,那感情顿时升了上来,徐恭首先道:“刘大哥,别人都说你的坏话,但是我知道你是地地道道的好人。”
“是嘛,我又成好人了?”刘勉吐着唾沫星子道:“知道我为什么主动要求调到这驯象所吗?因为这里清净。这世界上,最吵吵的就是人了。”
“刘大哥。”徐恭结结巴巴道:“这这没办法,咱们上上面没有人。小弟来这锦衣卫最大的靠山就是你,可是刘大哥你在这锦衣卫却只能靠自己。从一无所有,到现在这种地步,都是你刘大哥辛辛苦苦、一点一滴打下来的。小弟我,佩服!来,必须敬你一个。”徐工说着举起了酒杯。
“唉。”刘勉叹道:“没办法,这世道,那些人看着是人的样子,却一个个长着狗眼珠子,真他娘的狗眼看人低啊。没有靠山咱不怕,咱们就一步一步往上爬。他奶奶的,总有一天,我们能够爬到上面,再朝他们吐一声:呸,就这?算了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我也敬你一个。要不是你,那我和这卢大哥两条命都没了。干!”刘勉说着干完手中酒杯中的酒,好像想起来什么,问道:“徐恭,我是你哥对不对?”
徐恭赶紧道:“当然!”
刘勉抓着旁边卢文魁的手道:“卢大哥他救过我的命,他也是我哥,你认不认他这个哥?”
徐恭满腔热枕道:“认!刘大哥的哥就是我徐恭的哥!”
刘勉转过头问卢文魁道:“卢大哥,徐恭从进这锦衣卫就跟着我,不知卢大哥嫌弃与否,可能接受他这个弟弟?”
这一百户做总旗的弟弟,真是吓了卢文魁一跳,赶紧道:“这徐大人做属下的弟弟,那是折煞属下了。”
刘勉一脸怒相道:“在老子这里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就说认不认他这个弟弟?”
“认!”卢文魁道。
“好!”刘勉说着站起来,走到自己的卧房,从一檀木箱子中取出三个巴掌大的关羽瓷像,端到喝酒的正堂,摆到供桌条案上,拉着徐恭、卢文魁的手道:“那我们今日结为异姓兄弟!”
“好!”徐恭趁着酒劲道。
“好!”卢文魁努力保持清醒道。
三人齐站在关羽瓷像面前,面容严肃,齐跪地上,拱手齐道:“关二爷在上,今日我卢文魁(刘勉)(徐恭)三人结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同心协力,不离不弃!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
齐叩首后,三人站起,卢文魁紧紧握住刘勉、徐恭的手,对刘勉道:“二弟!”再对徐恭道:“三弟!”
刘勉紧紧握住卢文魁、徐恭的手,对卢文魁道:“大哥!”再对徐恭道:“三弟!”
徐恭也紧紧握住卢文魁、刘勉的手,对卢文魁道:“大哥!”再对刘勉道:“二哥!”
三人相互注视,久久不愿放手,奈何徐恭不胜酒力,虚脱倒在了地上,刘勉赶紧对卢文魁道:“大哥,看样子三弟不行了,就麻烦大哥先带三弟回聚英馆吧。”
卢文魁看着桌子上的杯盘狼藉,问道:“这些不用我帮着收拾吗?”
“不用。这些我自己来,你和三弟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呢。”
“那行。”卢文魁说着搀扶着徐恭走出了这驯象千户所官宅。
自从调到了这驯象所,那刘勉真心感觉到来这里是来对了,正所谓:山高皇帝远,好一个逍遥自在。巡街缉捕的事情用不着自己干了,执掌仪仗的事情有一千多号的天武将军慢慢排,除了隔段时间去议事堂聚一聚,剩下的就是遛大黑。
这一日,锦衣卫千户以上被召集到议事堂,见堂上刘智身着素衣,刘勉好像猜到了什么。
那刘智在议事堂前,神情悲痛,对着下面的官校道:“同僚们,我们挚爱的圣洪武帝,驾、崩、了!”说时,眼角挤出了几滴泪,接着道:“下面请指挥同知大人宣告圣洪武帝遗诏。”
说罢,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将,身着素衣,痛不欲生,好似亡了父母、失了儿女。只见那指挥同知战战兢兢打开手中的白色卷轴,满怀悲痛念道:“圣洪武帝遗诏: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
那指挥同知念完后,台下一种官校竟嚎啕大哭,刘勉看这阵势,赶紧揉搓自己的眼睛,终于红眼出了泪。
从议事堂走到镇抚司大门的官道上,看着那些拿着白纱、忙前忙后挂孝的官校们,刘勉的思绪飞到了九霄云外:洪武帝这就没了?这样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从乞丐和尚直接成为一国之君,用后世的话来讲,就算是小说也没人敢这样写呀。
后世的这些爽文,无一不是世宗豪族遗落的天赋少年,在反抗上层压迫中,又与上层名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是这位开国皇帝却是实打实的放牛娃出身,父母饥饿而死,祖上三代皆是贫农,这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刘勉对于这位皇帝的唯一记忆仅仅是那一双黄色的绣着金龙的鞋,还有那模糊的身着龙袍的背影,以及那深沉如洪钟的雄浑低音。其他的,关于这位皇帝,刘勉更多的是从诏书与调令中有所接触。
这是一位怎样的皇帝呢?刘勉不得而知。这无疑是一位善治的皇帝,自宋末一来,天下乱了上百年,是这位皇帝雄才大略,给了老百姓这一太平盛世;可祂同样是一位心狠手辣的暴君,从胡惟庸、李善长到蓝玉、傅友德,再到王弼、冯胜等,曾经功勋卓着的老将都被卸磨杀驴,朝野上下人心惟危。
刘勉只是锦衣卫的一个小小千户,像他这样的正五品官员在大明数不胜数,用不着他来对着独一无二的唯一点头论足。他只需要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足够安稳过好这一辈子,如果不出变数的话。
出了镇抚司大门,刘勉骑上马直奔驯象所,于门口下马,叫来徐恭道:“三弟,你待会儿和大哥带些人给这所里能挂东西的地方都挂上孝。”
“是谁去世了吗?”徐恭问道。
“皇上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