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波旁宫,丰饶楼。
萨瓦里少校如往常一般,从军情局的信使手中,接过一个亚麻布包裹的物品;然后,他来到军官值班室里,找到一把裁纸刀打开,里面还有两层防水的油纸;继续剪开,最后露出一大堆报纸,而且还是英文版的,显然来自海峡对岸。
等到了午后时分,这些一周前在伦敦出版的《泰晤士报》、《每日新闻报》、《休闲邮报》、《闲谈者报》、《伦敦记事报》等二十多份英文报纸,就准时放置于第一执政办公室的茶几上。
茶几紧靠一张多人沙发,这是安德鲁每日午休的位置。一般在入睡前,第一执政都会翻阅一下英文报刊。当然不会看完全部报纸,事实上只有《泰晤士报》和《每日新闻报》,至于其他的,安德鲁几乎都不会碰。
《每日新闻报》创刊已九十二年,是当下英国影响最广泛的新闻报纸,得到了白厅和唐宁街的资金扶持,属于小皮特内阁的新闻喉舌。其政治地位,相当于安德鲁执政官私下创立的《费加罗报》。
后世大名鼎鼎的《泰晤士报》创刊不过10年,其影响力远不如时下“报业一哥”的《每日新闻报》,而且还一度面临停刊的窘境。那是《泰晤士报》的老板兼第一任总编,约翰·沃尔特因诽谤罪入狱过16个月。
当时的英国报纸一般仅有四版,其中一、四版为各类广告,新闻、政论限于二、三版,如果广告超量,往往还会侵占新闻政论版面。
不过,得到英国政-府津贴资助的《每日新闻报》与《泰晤士报》,绝对不会让广告版面超过新闻内容。因为位于唐宁街10号的首相官邸,随时都可能要求上述新闻从业者刊登一些故弄玄虚的虚假新闻。不过相比之下,法兰西的第一执政有时会做得更过分一些。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
此刻,躺在沙发上的安德鲁,他真正关心的,并非《每日新闻报》上那些真假难辨的政治新闻,而是刊登于《泰晤士报》一版和四版上,五花八门,看似毫无关联的各种商业广告。
忽然,有一则结婚通告的消息吸引了安德鲁的注意力。
“英俊富有的约翰·古拉格斯爵士,与美丽迷人的伊丽莎白-梅尔维尔小姐的婚礼,将于1795年12月21日礼拜三上午九点,在梅尔维尔勋爵庄园附近的梅里沃兹教堂里举行,欢迎亲朋好友前去观礼,共同见证这一对新人幸福生活的开始。”
此刻已经是1795年12月28日,距离婚礼已过去了整整一周时间。
依照英国议会在1753年颁布的《哈德维克法案》中规定:所有的婚礼,除了英国皇室庭成员的婚礼以外,只有在发布了结婚通告或许可证后、只有早上八点到十二点、只能在英国国教的教堂或礼拜堂里、只能由英国国教牧师的见证、必须要有两个以上的证人、登记薄必须保管好、父母必须持支持态度,等等几大规定被遵从后,才认为这件婚姻是有效的。
看到这里时,安德鲁心中大喜,当下倦意全无。他随即掀开毛毯,从沙发上跳起身,还通知守在隔壁房间的少校副官,让他立刻派人将军情局长布鲁斯将军请到自己的办公室。
十五分钟后,布鲁斯从波旁宫对面的荣军院,风急火燎的赶到第一执政的办公室。
“嗯,你先看看这个!”安德鲁将摆在桌面上的《泰晤士报》第一版面,递给了军情局的负责人。
布鲁斯眉头一皱,没有接过去,却颇为不满的抗议道:“安德鲁,我可不懂英文!不过,以后可以给我看看德文报纸。”
作为标准的法国人,第二外语通常只是拉丁语或是德语。对于英语而言,除了外交官、船员与商人外,几乎没人喜欢那种粗俗不堪的岛国语言。至于在俄国,圣彼得堡的官方第一语言已成了法语。
对于布鲁斯的抱怨,安德鲁也不介意,他直接将“结婚通告”的内容翻译给对方。
“哈哈,皮埃尔这混蛋居然成功了!”布鲁斯显得很开心,他转身跑到酒柜那边,给执政官和自己倒了一杯香槟酒。
“祝法兰西的勇士!”
“祝我们的皮埃尔!”
安德鲁与布鲁斯先是高举酒杯,说完敬酒词,一饮而尽。然后,就效仿出席婚宴的男方嘉宾,用力将空酒杯投掷于一侧墙面上,听着玻璃“噼啪”碎裂声。最后,二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实际上,有关“工程师”与“鼹鼠”的行动方案,并不仅限于英国一家。从一年前开始,军情局已前后组织特工人员,在英国、奥地利、萨克森、瑞典与俄罗斯等一系列敌对国秘密实施。
为了保证潜伏者,高级特工“工程师”的安全,军情局会立刻消除,并彻底切断与“工程师”的一切联络。直到对方已在当地站稳了脚跟,“工程师”才会借助公众报刊向军情局总部发来密报。
比如说,皮埃尔从伦敦向巴黎发送的都是单方面消息,情报就隐藏于《每日新闻报》与《泰晤士报》的广告栏中,大多数都是需要翻译的密语,仅有这一次的结婚通告,才使用明文向总部发送。
至于间谍组织中的“鼹鼠”们同样都是单线联络,他们从法国抵达目的地,就立刻潜伏,转入休眠状态,等到“工程师”的唤醒。所有鼹鼠都无法知晓“工程师”的真实身份,他们只是在规定时间与指定区域拿取情报,并遵从上面指示行事。
一年来,军情局主导的“工程师”与“鼹鼠”计划,总共实施了5次,然而很多都进展并不顺利。
这其中,派驻奥地利与瑞典两地的“工程师”与“鼹鼠”计划先后遭遇失败,那是派驻奥地利的“工程师”在数周前,忽然投敌叛国,导致“鼹鼠”团队遭到奥地利军警的围剿,几乎全军覆灭;
前往瑞典的“工程师”在抵达斯德哥尔摩的第二周,就意外死于马车翻车事故,导致其法国间谍的身份暴露出来。好在军情局这边尚未派出“鼹鼠”,但也不得不宣告整个计划无限制延迟;
此刻,派往萨克森与俄罗斯的“工程师”,由于时间暂短,军情局内部暂时还不能做出准确评估。
好在英国,也是“工程师”与“鼹鼠”计划最先开展的区域,由于是安德鲁执政官亲自主导策划,反而取得了一系列成功。
此时,那位原本阵亡的皮埃尔上校,不仅成功化身为“约翰·古拉格斯爵士”,还在英格兰的后花园-肯特郡成功站稳了脚跟,尤其通过收购肯特郡的煤矿开采权,发了一大笔横财。
当然,上述这些并非全部。
皮埃尔还借助投资莫兹利的工厂,开始培养大批爱尔兰与法国流民作为工厂技师(技工),这不仅为法国带来英国最先进的车床技术,更是秘密营造了英国“鼹鼠”们的理想生存环境。
工业革-命之下的英国各个工业城市,对于成熟技师(技工)的需求,已经到了极度饥渴的程度。
此外,约翰·古拉格斯爵士与伊丽莎白小姐结婚,意味着他成为了梅尔维尔勋爵家族中的一员。等到明年4月,古拉格斯爵士大概率还将成为肯特郡的地方议员,这位“工程师”摇身一变,俨然成为了英格兰地区的一颗“政治新星”。
如今,安德鲁与布鲁斯早已不担心皮埃尔在英国生存与发展的问题了,而是陷入到另一个纠结。那就是皮埃尔对执政官,对共和国,对军情局的忠诚,究竟还能持续多久?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安德鲁最后一锤定音的说道:“既然我们选择了信任,就坚持到底吧,不要疑神疑鬼了。还有,让你的人立刻销毁掉与皮埃尔有关的所有卷宗,包括保存在巴黎民政局里的档案。记住了,未来的日子里,没有我的书面授权,任何人都不得主动联系这位卓越的英国工程师。”
幸好皮埃尔只是一名在孤儿院长大的孤儿,根本没有什么亲人。在被安德鲁招入秘密警察之前,皮埃尔因为诈骗过一位凡尔赛贵族,而被关在巴黎的监狱长达10年,因此暴露身份的风险很少。
至于那名凡尔赛贵族,尽管躲过了雅各宾派统治的大恐怖时期,但随后又再度卷入了保王党人在巴黎的“牧月暴动”。
为了保证皮埃尔或是约翰·古拉格斯爵士身份的绝对安全,在得到安德鲁授意后,该贵族及其所有家族成员,都被布鲁斯下令秘密处决,一个不留。
处理了皮埃尔的事情之后,安德鲁看到了桌案上的地球仪,随即问了一句。“维也纳与瑞典的新一任工程师。重新选择好了吗?”
布鲁斯硬着头皮回应道:“瑞典工程师已启程抵达普鲁士境内,预计会在一周内进入西波美拉尼亚,从那里乘船前往斯德哥尔摩。至于奥地利工程师,暂时还没找好人选。”
安德鲁告诉布鲁斯,他说:“那就不用找了,我决定让舒尔迈斯特上尉担当这个角色,他是纯粹的德意志人,更容易赢得奥地利人的信任,你们军情局从旁配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