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的意识已经开始转醒了。
换作平常的混血种来,失血这么多,肯定早就昏死过去了,但是高纯度的龙血强化了路明非的躯体,言灵不要死也在帮助路明非愈合伤势,此刻路明非的伤口已经在转好,意识也逐渐不再这么迷糊。
或许是因为当时情况紧急,路明非并没有找到合适的镜面直视自己的眼睛,所以不要死的效果小了许多,否则这个时候路明非的伤口就差不多愈合了。
世界都是混沌的碎片,路明非处于半昏迷半清醒之间,爆血和不要死的后遗症来袭,一股虚弱感从灵魂的深处升起,弥漫在了路明非的每一个细胞之中,让他感觉疲惫不堪。
这是路明非每一次使用爆血和不要死后都会有的后遗症,就像是火焰燃烧之后留下的灰烬,与爆血时的燃烧般的力量如影相随。
有时候路明非也会怀疑,自己这么使用爆血和不要死压榨自己,会不会有一天真的把自己的生命力都给透支干净了。在那个时刻,他像是火焰一样燃尽,在发出最后的光和热之后,就骤然熄灭,只剩下一地没什么用的灰烬。
这些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之前,相比于和康斯坦丁作战的那一次,路明非现在的后遗症已经弱了许多。
这可能是由于路明非的实力得到了强化,更加能够抵御这样的后遗症,也可能是由于路明非这一次的战斗还算简单,没有像是那一次这么油尽灯枯。
迷迷糊糊之间,路明非似乎听见了源稚生提到了绘梨衣。
绘梨衣……她也在这里吗?
这个名字在路明非的心里慢慢冒泡,又忽然炸响,像是野马一样横冲直撞,坚硬的马蹄不断踩踏着路明非过去的记忆,把他和绘梨衣一切的回忆都勾动了出来。
记忆的表面,满是时光的积灰,呛得路明非忍不住咳嗽。
狭小的粉红色调情人旅馆、雨夜中宛如神迹的东京天空树、道路上推着冰淇淋小车的迪士尼乐园……
两个人曾经去过的地方像是跑马灯一样在路明非的眼前划过,转啊转啊,整个东京都有他们两个人回忆,一切都是这么的熟悉。
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昨天,仿佛她从未离去……
所有回忆都是湿润的,就像是被雨或者是泪给打湿了,浸透了,一如他们的结局。
最后一切,路明非又回到幽暗可怖的红井之中。
地面上墙壁上,视线中的一切都被恶心的白色丝线占据,他的女孩就躺在破开的茧里,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安静,安静得让人忍不住想起童话中睡美人的故事,似乎只要她被心爱的王子吻一下就能醒过来。
女孩的身体又是如此枯索,就像是被吸干了所有水分的花瓣,轻轻一碰都能让她的身躯碎裂。
那是路明非永远、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
路明非忽然有些慌张了起来,这是无论他面对康斯坦丁还是面对参孙、入侵者都没有过的心情。
绘梨衣,再次相遇,我该如何面对你……
路明非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是如此地沉重,连睁开一个小小的缝隙都无法做到。
“麻醉医师,给病人打麻药,全麻。”
有人在路明非的身边大吼。
紧接着,路明非就感觉自己的身体传来了一股尖锐的刺痛,就像是被蚊子狠狠地叮了一下。
“为混血种特制的强力麻醉剂,就算是弗里嘉子弹里填装的麻醉剂在它面前也只能算是低纯度的娱乐用品,病人绝对不会醒来。”
好吵啊。
突然之间,路明非感觉自己整个都被丢尽了深海之中。最初的时候,他离海面如此很近很近,涟漪都清晰可见,似乎只要他刺破薄薄一层水面就能触碰到光明。
但是他的身体似乎又像是被绑住了沉重铅块,不断下沉,触手可及的光芒又不断消散,无边无际的黑暗从海底涌来,又一次把他吞没。
这一幕,似乎有些熟悉。
路明非的大脑开始刺痛,他的心潸然悸动。
他想起来了,当初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这样的深海里,第一次见到绘梨衣,紧紧地抱住了她。
路明非努力的睁大的眼睛,拼命的向上游,但是这一次,他没有看见那一道宛如天使的身影,也没看见绘梨衣那如漫漫如海藻的暗红色长发。
脑袋越来越昏。
麻醉剂开始生效了,最后一丝微光也从路明非的世界里消失,只剩了永远不会消失的黑暗,绘梨衣没有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不要!
路明非在海底拼命地大喊,似乎嗓子都要被喊破,字字染血,然而他的世界里已经空无一人,无人能听见他撕心裂肺的恸哭。
在医生的眼里,路明非安静地躺在病床之上,像是个死尸一般一动不动。
手术刀划破了路明非的身躯,藏在他身体中日本刀碎片被医生挑拣了出来。
“别看。”
源稚生挡住了绘梨衣的眼睛。
给路明非做手术这间病房完全是为了绘梨衣准备的,为了方便监测绘梨衣的身体状况,所以用的是玻璃幕墙,天花板上还配备有摄像头,很容易就让人看清楚了里面进行的手术。
绘梨衣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病房之中的手术,源稚生以为是绘梨衣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所以勾起了好奇心,才会一直看下去。
手术的过程虽然不是战斗,但是也是一样的血腥,血腥的场面对于龙血来说一向具有很高强度的刺激性,源稚生担忧绘梨衣本就不稳定的血统会被这样的场景诱发不好的变化。
“少主真温柔啊。”
看见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乌鸦有些感叹。
源稚生的家臣三人组知趣地没有打扰这对兄妹,远远地站在房间的另一边。
樱也难得认可了一次乌鸦的话,点了点头,眼瞳明亮目光闪烁。
既然源稚生阻止她,绘梨衣也就移开了眼睛,没有再看下去。
其实绘梨衣并没有在看手术的场景,她只是在回忆这个“路明非”“本部的专员”和她看见的那个小龙人是不是同一个人。
另一方面,绘梨衣也是有些太无聊了,她出来得太匆忙了,除了腰间的长刀什么都没有带。
游戏机、玩偶什么的都放在房间里,但是现在她的房间却被路明非占据了,绘梨衣自己也无法进去。
即便是已混血种的身体素质很少会发生感染的情况下,手术进行的过程中还是不能有外人进入,所以绘梨衣不能回去取自己的玩具打发时间。
这让她除了对着房间里路明非发呆之外无事可做。
时间就在漫长地等待中一点点过去。
外边仿佛要把东京都淹没的大雨终于渐渐小了下来,变成了零零星星的细雨,雨声稀疏。
手术结束。
“病人没有伤到重要的内脏,长刀的碎片也都被取了出来,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带着口罩的医生推开大门,对着一直守着门口的源稚生说,“但还是建议把他放在病房中继续观察,以免发生意外。”
源稚生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有些困,我去睡觉了。”
绘梨衣拿出小本本给源稚生写字,这个小本本是樱从其它房间找到的。
源稚生看了看时间,发现现在已经快凌晨四点了,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以至于源稚生也忘记了时间。
绘梨衣的身体并不好,不能熬夜。
“嗯,快去休息吧。”源稚生摸了摸绘梨衣的脑袋,“晚安。”
绘梨衣重新踏入病房,空气里还弥漫着鲜血的腥味,那是路明非伤口的血。
路明非现在就躺在病床之上,一个护士女孩守在旁边,监控着他仪表上的生命体征。
他似乎哭了。
绘梨衣注意到路明非眼角有晶莹的反光,仔细一看,那是快要干涸消失的泪痕。
如果靠近一点看的话,这个男孩和她看见的小龙人还是挺像的。
路明非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灯光让他的视线短暂模糊了一下,几秒之后他的眼睛适应了房间里的强光,就让他看清楚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染着一层白色的光晕,美好得不像话,宛如天使。
这张宛如天使面孔才在他的梦里出现过。
幻觉吗?
路明非有些恍惚,伸出手去轻轻的触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麻药的药效还没有过去,所以他的这个动作有些颤抖。
绘梨衣好奇地看着路明非,就像是孩子去了动物园看见了大熊猫一样目不转睛,她不明白路明非的眼角为什么会带着泪痕,也不明白此刻路明非为什么会激动得手指忍不住颤抖,表情又开心又哀伤。
不过绘梨衣并没有躲避路明非的触碰,尽管来说,这对于她来说很简单。
“绘梨衣。”
出乎意料的,眼前的人轻轻叫出了她的名字。
路明非紧紧抱住了眼前的女孩,就算是幻觉,这一次,他也会牢牢地抱紧。
“我再不会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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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中,刚刚准备去休息的源稚生看了了这一幕,呆滞了片刻。
随即,源稚生捏紧了手中的蜘蛛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