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的第二天,礼部有一次宴请。
赴宴之后,所有进士、同进士都要前往鸿胪寺学习礼仪。
第三天赐进士朝服以及进士银子,一般进士为三十两,同进士为二十两。
然后状元率领所有进士上表谢恩。
第四天,状元率所有进士入孔庙行释菜礼。
之后工部会在国子监给众士子立石题名。
至此,整个流程就走完了。
也就是侯平至少还要在京城待四天以上。
除了第二天学礼仪之外,其它的时候都还是挺轻闲的。
在孔庙行释菜礼的时候,侯平抽空去了城南的一个地址,那里是宋应昇的住所。
朱由校传话已经过了好多天了,但是宋应星却迟迟没来找自己。
侯平估计他有可能是觉得没脸见自己,便打算亲自上门去见他。
如果是一般人,他自是没这么多闲功夫玩礼贤下士的把戏。
但是对于宋应星这样的人才,给予这种礼遇却是值得的。
……
自从那日被宋应昇带回家后,宋应星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同时还将门窗都用厚厚的黑布遮了起来。
房间里一片昏暗,仿佛能将人的所有烦恼都吞噬掉。
宋应星整日躺在床上,目光呆滞,但是他的脑海却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呆。
他的思绪早已经如一团乱麻,不停地翻腾着。
满脑子都是家族对他寄予的厚望,那是沉甸甸的期待,仿佛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
他怀揣着壮志豪情踏入考场,渴望通过科举来证明自己的才华和价值。
可两次失利的打击如同利刃,深深刺痛着他的心。
他也曾试图振作起来,但是那些枯燥乏味的经史子集,根本一个字都无法看得进去。
这种无法专心攻读的状态才是令他自暴自弃的关键问题。
他是觉得自己已经没救了。
宋氏家族最早是本本分份的务农之家,位于江西南昌府奉新北乡。
明初借政府奖励农业之际,宋家于村附近开荒,经营土地兼种桑养蚕。
由于赶上了好时候,家族逐渐发迹,拥有了较多田产,族中子弟也因而得以读书。
宋应星的曾祖父宋景通过科举获得进士功名,然后步入了仕途。
宋景最终官至内阁辅臣,宋家也由此显赫一时。
宋应星的祖父是宋景的第三子宋承庆。
宋承庆博学能文,有继承父业之志,但可惜他自幼多病,只活到了二十多岁,便留下独生子宋国霖后含恨离世。
志未遂而身先逝,令人唏嘘。
宋国霖自小孤苦,娶妻后年过三十尚且无子,母亲担忧断后,为其继娶副室王氏、魏氏,只求延续后代,不希望他远离家门,就没让他科举入仕,在家当了四十年秀才。
宋应星有兄弟四人,除了一母同胞的大哥宋应昇外,还有两个异母兄弟。
宋家为宋景的直系后裔,原本家产丰厚。
但是万历五年的一场无情的大火使宋承庆遗留下来的大院房屋、家中资财和大量藏书都化为灰烬。
宋国霖不得不变卖田产,重建房舍,经济上遭受了重大损失。
从这以后,宋国霖这一支的经济渐趋萧条。
到宋应星这一辈出生后,家庭已成为日趋破落的中小地主家庭。
家中繁重的劳务,都是由他的母亲魏氏承担。
魏氏本是农家出身,虽嫁入宋家大户,但始终未有享受过福,反而一直秉持着艰苦朴素的生活。
每次都要等全家人吃完饭后她才肯开始吃饭,如果菜吃完了,她就用筷子蘸点盐就饭下咽;
有时候饭不够,她就只能忍受饥饿。
正是靠着母亲魏氏这种含辛茹苦的牺牲精神,才家里的几个孩子都抚养长大。
宋应星虽是出生于名门大族,但是与生长在高墙深宅的富家子弟有本质上的不同。
他有更多机会和平民百姓在一起,并接触农田、作坊,了解粮食、布帛的来历和社会下层的疾苦。
但他又与贫苦农家子弟有别,他出身于知识分子之家,而且还是名宦之后。
宋景的成功范例,一直是对年幼的宋应星、宋应昇弟兄的鞭策和鼓励。
走宋景的路,则成为宋应星这一代人的追求目标,也是整个宋族成员的共同期盼。
自宋景之后,宋氏虽有多人为官,但是再未出过如宋景一般显赫的大权贵。
也正因为如此,自小就表现出很高天赋的宋应星尤其被人寄予厚望,都称其有乃祖之风。
其实宋应星的内心对这些家族中期许,既恐惧又抗拒。
他害怕辜负家族的期望,所以努力强迫自己学习经典。
但是他的真的无论如何也无法让自己静下心来思考那些枯燥乏味的儒学经典。
他更喜欢算学、玄学,甚至天文、地理都能引发出他强烈的探索欲望。
唯独对儒家经典,他总是要强迫自己,才能勉强看得下去。
尤其是之前侯平对他说过,他的才华不在经仪而在百科之后,那句话就像一个魔咒一样在他脑海中时时炸裂、回响。
自此他只一对着经仪的书本,就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句话。
每一次翻动经仪书页,都感觉书页重愈千斤。
每看一个字,都像是在与自己的内心做着一场激烈的斗争,二者根本无法和平相处。
一边是父亲教导他要勤奋读书,光耀门楣,母亲则在一旁温柔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期许。
还有家族中那些殷切的期盼,期望他能够实现家族的梦想。
沉重的压力和内心真实的自己,把他逼的无路可逃。
把自己关在这黑暗的房间里,仿佛置身于一个孤独的世界,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在他的眼中只有深深的迷茫。
“咚咚咚”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宋应星抬起眼皮头看了一眼,没有理会。
“应星……应星……,你快……快出来,刚才有人送了拜帖,侯大人待会儿要来府上,你起来收拾一下,总不能失礼啊……”
宋应星噌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侯平是少数能让他诚心敬服的人,无论是人品还是学知,都是全方位让他折服。
老实说,比起考科举,他更喜欢跟在侯平身边学习和做事。
没有那么多的掣肘,能全身心的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最关键的是无论自己做什么事,他都能给出最中肯的意见。
侯平就像一个全能的先知,各方面都能一直引领着他前进。
不过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他犹豫良久,最后又重新躺回床上。
“你接待吧,我不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