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玉郎铁胆,怎奈摧心
作者:牵着猪漫步   最伟大的作品!最新章节     
    忽听熊熙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在这里。”众人大喜,奔到门口,只见熊熙淳高高的身形正从街角转出来,双肩上各负一具尸身,正是死在街上的那两名武师。熊恒贵和肖盼盼双双抢出,手中各拿武器,过了血线,护着熊熙淳回来。
    众武师和员工齐声喝彩:“少爷真是胆识过人!”
    熊恒贵和肖盼盼心下也十分得意。肖盼盼埋怨说:“孩子,做事便这么莽撞!这两位武师虽是好朋友,然而总是死了,不值得冒这么大的险。”
    熊熙淳笑了笑,心下说不出的难过:“都为了我一时忍不住气,杀了一人,以致这许多人为我而死。我若再贪生怕死,何以为人?”
    忽听后堂有人呼唤起来:“卢大厨好端端的怎么也死了?”
    熊恒贵喝问:“怎么啦?”岳总务脸色惨白,畏畏缩缩过来说:“董事长,卢大厨从后门出去买菜,却死在十步之外。后门口也有这……这六个血字。”那卢大厨是物流园的厨师长,烹饪功夫着实不差,几味砂锅粥、蚝烙、牛肉丸、鸭母捻、猪肠胀糯米、八宝素菜驰誉潮州,是熊恒贵结交达官富商的本钱之一。熊恒贵心头一震,寻思:“他只是寻常一名厨师,并非武师。江湖道的规矩,劫货之时,后勤人员一概不杀。敌人下手却如此狠辣,竟是要灭我众邦物流园的满门么?”向众人说:“大家休得惊慌。哼,这些狗强盗,就只会趁人不防下手。你们大家都亲眼见到的,刚才少爷和我夫妇明明走出了大门十步之外,那些狗强盗又敢怎样?”
    众人唯唯称是却也无一人敢再出门一步。熊恒贵和肖盼盼愁眉相对,束手无策。
    当晚熊恒贵安排了众武师守夜,哪知自己仗剑巡查之时,见十多名武师竟自团团坐在厅上,没一人在外把守。众武师见到董事长,都讪讪地站起身来,却仍无一人移动脚步。熊恒贵心想敌人实在太强,已经死了这样多人,自己始终一筹莫展,也怪不得众人胆怯,当下安慰了几句,命人送酒菜来,陪着众武师在厅上喝酒。众人心头烦恼,谁也不多说话,只喝闷酒,过不多时,便已醉倒了数人。
    次日午后,忽听马蹄声响,有几骑马从物流园中奔了出去。熊恒贵一查,原来是五名武师耐不住这局面,不告而别。他摇头叹气说:“大难来时各自飞。姓熊的无力照顾众位兄弟,大家要去便去吧。”余下众武师有的七张八嘴,指斥那五人太没义气;有几人却默不作声,只是叹气,暗自盘算:“我怎么不走?”
    傍晚时分,五匹马又驮了五具尸首回来。这五名武师意欲逃离险地,反先送了性命。
    熊熙淳悲愤难当,提着长剑冲出门去,站在那条血线的三步之外,朗声说:“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那姓晋的四川人,是我熊熙淳杀的,可跟旁人毫不相干。要报仇,尽管冲着熊熙淳来好了,千刀万剐,死而无怨,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杀害良善,算是什么英雄好汉?我熊熙淳在这里,有本事尽管来杀!不敢现身便是无胆匪类,是乌龟王八羔子!”他越叫越大声,解开衣襟,袒露了胸膛,拍胸叫道:“堂堂男儿,死便死了,有种的便一刀砍过来,为什么连见我一面也不敢?没胆子的狗崽子,贼畜生!”
    他红了双眼,拍胸大叫,街上行人远远瞧着,又有谁敢走近物流园观看。
    熊恒贵夫妇听到儿子叫声,双双抢到门外。他二人这几日来心中也憋得狠了,满腔子的恼恨,真连肚子也要气炸,听熊熙淳如此向敌人叫阵,也即大声喝骂。
    众武师面面相觑,都佩服他三人胆气,均想:“董事长英雄了得,夫人是女中丈夫,那也罢了。少爷生得大姑娘似的,居然这般天不怕、地不怕地向敌人喝骂。”
    熊恒贵等三人骂了半天,四下里始终鸦雀无声。熊熙淳叫道:“什么出门十步者死,我偏偏再多走几步,瞧你们又怎么奈何我?”说着向外跨了几步,横剑而立,傲视四方。
    肖盼盼说:“好啦,狗强盗欺软怕硬,便是不敢惹我儿子。”拉着熊熙淳的手,回进大门。熊熙淳兀自气得全身发抖,回入卧室之后再也忍耐不住,伏在榻上,放声大哭。熊恒贵抚摸他头说:“你胆子不小,不愧是我熊家的好男儿。敌人就是不敢露面,咱们又有什么法子?你且睡一阵。”
    熊熙淳哭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的便睡着了。吃过晚饭后,听爸爸和妈妈低声说话,却是有几名武师异想天开,要从后园中挖地道出去,通过十步之外的血线逃生,否则困在物流园中,早晚送了性命。肖盼盼冷笑说:“他们要挖地道,且由得他们。只怕……只怕……哼!”熊恒贵父子都明白她话中之意,那是说只怕便跟那五名骑马逃命的武师一般,徒然提早送了性命。熊恒贵沉吟说:“我去瞧瞧。倘若这是条生路,让大伙儿去了也好。”他出去一会儿,回进房来说:“这些人只嘴里说得热闹,可是谁也不敢真的动手挖掘。”当晚三人一早便睡了。物流园中人人都是打着听天由命的念头,也没人巡查守夜。
    熊熙淳睡到中夜,忽觉有人轻拍自己肩头,他一跃而起,伸手去抽枕底长剑,却听母亲的声音说:“淳儿,是我。你爸出去了半天没回来,咱们找找他去。”熊熙淳吃了一惊问:“爸爸到哪里去了?”肖盼盼说:“不知道!”
    二人手拿武器,走出房来,先到大厅外一张,只见厅中灯烛明亮,十几名武师正在掷骰子赌博。大家提心吊胆地过了数日,都觉反正无能为力,索性将生死置之度外。肖盼盼打个手势,转身便去,母子俩到处找寻,始终不见熊恒贵的影踪,二人心中越来越惊,却不敢声张,人心惶惶之际,一闻董事长失踪,势必乱得不可收拾。两人寻到后堂,熊熙淳忽听左首装备室发出喀的一声轻响,窗格上又有灯光透出。他纵身过去,伸指戳破窗纸,往里一望,喜呼:“爸爸,原来你在这里。”
    熊恒贵本来弯着腰,脸朝里壁,闻声回过头来。熊熙淳见到父亲脸上神情恐怖之极,心中一震,本来满脸喜色登时僵住了,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
    肖盼盼推开房门,闯了进去,只见满地是血,三张并列的长凳上卧着一人,全身赤裸,胸膛肚腹均已剖开,看这死尸之脸,认得是霍武师,他日间和四名武师一起乘马逃去,却被马匹驮了尸体回来。熊熙淳也走进了装备室,反手带上房门。熊恒贵从死人胸膛中拿起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心,说道:“一颗心给震成了八九片,果然是……果然是……”肖盼盼接口说:“果然是八达派的‘摧心掌’!”熊恒贵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熊熙淳这才明白,父亲原来是在剖尸查验被害各人的死因。
    熊恒贵放回人心,将死尸裹入油布,抛在墙角,洗了手上血迹,和妻儿回入卧房,说道:“对头确是八达派的高手。夫人,你说该怎么办?”
    熊熙淳气愤愤说:“此事由我身上而起,我明天再出去叫阵,和他决一死战。倘若不敌,给他杀死也就是了。”熊恒贵摇头说:“此人一掌便将人心震成八九块,死者身体之外却不留半点伤痕,武功之高,就在八达派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他要杀你,早就杀了。我瞧敌人用心阴狠,决不肯爽爽快快将咱一家三口杀了。”熊熙淳问:“他要怎样?”熊恒贵说:“这狗贼是猫捉老鼠,要玩弄个够,将老鼠吓得心胆俱裂,自行吓死,他方快心意。”熊熙淳怒道:“哼,这狗贼竟将咱们众邦物流集团视若无物。”
    熊恒贵说:“他确是将众邦物流集团视若无物。”熊熙淳说:“说不定他是怕了爸爸的七十二路社会剑法,否则为什么始终不敢明剑明枪的交手,只是趁人不备,暗中害人?”熊恒贵摇头说:“爸爸的社会剑法用以对付黑道中的盗贼,那是绰绰有余。但此人的摧心掌功夫,实远远胜过了你爸爸。我……我向不服人,可是见了霍武师的那颗心,却是……唉!”熊熙淳见父亲神情颓丧,和平时大异,不敢再说什么。
    肖盼盼说:“既然对头厉害,大丈夫能屈能伸,咱们便暂且避他一避。”熊恒贵点头说:“我也这么想。”肖盼盼说:“咱们连夜动身去洛阳,好在已知敌人来历,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熊恒贵说:“不错!岳父交友遍天下,定能给咱们拿个主意。收拾些细软,这便动身。”熊熙淳说:“咱们一走,丢下物流园中这许多人没人理会,那可如何是好?”熊恒贵说:“敌人跟他们无冤无仇,咱们一走,他们反而太平无事了。”
    熊熙淳心想:“爸爸这话有理,敌人害死这许多人,其实只是为了我一人。我脱身一走,敌人决不会再跟这些不相干的员工为难。”当下回到自己房中收拾。心想说不定敌人一把火便将物流园烧个精光,看着一件件衣饰玩物,只觉这样舍不得,那件丢不下,竟打了老大两个包裹,兀自觉得留下东西太多,左手又取过案上一只玉马,右手卷了张豹皮,那是从他亲手打死的花豹身上剥下来的,背负包裹,来到父母房中。
    肖盼盼见了不禁好笑,说道:“咱们是逃难,可不是搬家,带这许多劳什子干嘛?”熊恒贵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心想:“我们虽是武学世家,但儿子自小养尊处优,除了学过一些武功之外,跟寻常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也没什么分别,今日猝逢大难,仓皇应变,却也难怪得他。”不由得爱怜之心,油然而生,说道:“你外公家里什么东西都有,不必携带太多物件。咱们只须多带些钱,值钱的金银珠宝也带一些。此去到江西、湖南、湖北都有分部,还怕路上讨饭么?包裹越轻越好,身上轻一两,动手时便灵便一分。”熊熙淳无奈,只得将包裹放下。
    肖盼盼说:“咱们骑马从大门光明正大地冲出去,还是从后门悄悄溜出去?”
    熊恒贵坐在太师椅上,闭起双目,将旱烟管抽得呼呼直响,过了半天,才睁开眼来,说道:“淳儿,你去通知上下人等,大家收拾收拾,天明时一齐离去。叫会计给大家分发工资。待瘟疫过后,大家再回来。”熊熙淳应了声:“是!”心下好生奇怪,怎么父亲忽然又改变了主意。肖盼盼问:“你说要大家一哄而散?物流园谁来管理?”熊恒贵说:“不用管了,这座闹鬼的园区,谁敢进来送死?再说,咱三人一走,余下各人难道不走?”当下熊熙淳出房传讯,登时四下里都乱了起来。
    熊恒贵待儿子出房,才说:“夫人,咱父子换上员工的衣服,你就扮作个保洁,天明时一百多人一哄而散。敌人武功再高,也不过一两个人,他又去追谁好?”肖盼盼拍掌称赞说:“此计极高。”便去取了两套员工的污秽衣衫,待熊熙淳回来,给他父子俩换上,自己也换了套粗布衣裳,头上包了块蓝花布帕,除了肤色太过白皙,宛然便是个清洁工。熊熙淳只觉身上的衣衫臭不可当,心中老大不愿意,却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