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林的身份引起了一阵骚动。
坐席间,那些江湖人士低声细语地议论纷纷。
毕竟前段时间易夏庄被一场大火烧毁,他们还以为易林早已经葬身火海了呢,没想到竟然跑出岛来闯荡江湖。
尽管病书生易林看起来人畜无害,一副弱质彬彬的样子,但在场的江湖中人还是不敢对他有任何轻视,因为他身边有一个武功深藏不露的书童。
书童刚才所展现的一招半式,已经足以让一流的高手都有所忌惮。
那显山露水的喷嚏,震碎木凳,绝对能够震慑住在场的众多武林高手,也让他们暗地里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够斤两,趟得了抢青离剑这滩子水。
易林笑意吟吟地望着那位官差,丝毫没有被对方的煞气所压倒,神色始终泰然自若,不卑不亢。
那人见易林笑而不语,也跟着笑道:“易夏庄的少主出了江湖,哪怕再默默无闻,也总是有迹可寻的。今日一见,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说着他眼冒精光,寒气逼人地望着易林,语气中带着威胁,警告道,“但我要提醒你一句,爱多管闲事还话多的人,往往死得早。”
易林在对方认出自己后,也不否认,耸肩拱手道:“宇文大人果然眼利。在下不过是个落魄书生,让大人见笑了。”
宇文峰神色一愣,忽然警惕地看着易林道:“你认得我?!”
易林好整以暇地笑道:“哦,大人不必惊讶,我只是看到大人的刀柄上刻了一个峰字,所以便擅自猜测,大人便是大理寺年青一辈中少有的高手宇文峰。”
“你……”宇文峰没想到对方有备而来,惊讶道。
易林笑道:“在下江湖阅历虽然少,但江湖上消息可都时刻关注着呢。轶史阁刊印的《武林轶史》我每期都没有落下,宇文大人作为京城世家子弟的佼佼者,自然书上有名。”
宇文峰按住腰间唐刀,忽然沉声道:“说到眼利,与易公子相比之下,我宇文峰着实惭愧得紧。”
显然,宇文峰故意把手按在唐刀上,装出一副剑拔弩张的气势,想要威慑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病书生,让他知难而退,不要多管闲事。
对于宇文峰暗含机锋的警告,易林却始终视若无睹。
他从容不迫道:“哪里哪里,看来宇文兄是有备而来,应对区区几伙强盗流寇早就胸有成竹,倒是我多管闲事了。失礼,失礼。”
说着他向后一步,以示退让之势。
宇文峰向旁边的桌子打了个请的手势,让易林哪凉快哪待去。
宇文峰在大理寺当差也有许久了,见过的各种各样的犯人,在他看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见宇文峰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易林也懒得再继续示好,否则肯定要被对方认为是不安好心。
易林摇头苦笑道:“在下真的只是想帮帮忙而已。”
宇文峰神色坚决地说道:“易公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官府的事,还是交给官府处理的好,就不劳烦易公子费心了。”
说着他眼神警惕地盯向易林,冷笑一声,“莫非你也觊觎青离剑?”
易林面露笑容,若无其事地道:“不敢,不敢。是在下造次了,还望宇文大人不要见怪。我这就乖乖待到一边去,等着看好戏。”
被人当面拒绝,易林也不觉得尴尬,脸上毫无窘迫之色,反而笑意洋洋地回礼,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易林不卑不亢的风度,让在场众人心里暗暗佩服。也证明了易夏庄的少主并不像传说中那么的一无是处。他的武功才学如何尚且不说,但至少能够懂得失、知进退。
能屈能伸,见机行事,乃闯荡江湖第一准则。
宇文峰被易林不卑不亢的礼数所折服,于是身上散发的杀气慢慢缓和了下来,向易林拱手报以微笑。
面对大理寺官差的警告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并非一般书生所能比。
宇文峰对眼前这位传言中病书生刮目相看。
易林转身走向旁边的一张桌子,潇洒坐下,然后向还在和陈虎相互挤眉瞪眼的少年道:“小狼,不得无礼。”
小狼似乎异常兴奋,早就做好了松筋动骨的准备,想要好好和陈虎打一架,但听见易林叫他,也只好闷闷不乐地放弃。
小狼刚在易林的对面坐下,便皱起眉头,瞳孔收缩,警惕地望向大雨瓢泼的门外,仿佛一头野狼嗅到了极大的威胁正在靠近。
可能是感受到门外强大的气场,客栈里的人顿时安静了许多,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瓢泼的大雨。
易林轻描淡写地望了一眼门外的雨水,余光瞥过宇文峰。他自言自语地笑道:“原来大理寺的人也有紧张的时候。”
易林话音未落,宇文峰似有察觉,冷笑一声,远远地瞥了易林一眼,仿佛是在警告他不要耍花样。若是换做在长安城,刚才易林如此冷嘲热讽,他早就拔刀相向了。
易林对当场肃杀的氛围视而不见,悠哉悠哉地拎起台面上的茶壶,给小狼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端起茶杯,晃过小狼眼前,轻轻地呡了一口。
易林呷着口中的茶水,啧啧道:“嗯,好茶。这掌柜倒真是会做生意,用的竟然是大山里的盘根茶,茶虽不甚名贵,但却凉而不馊,不用每个客人到了便要煮茶热茶,一劳永逸。小狼你也来试试?还是门外有比这茶更好的东西?”
小狼始终心不在焉地望着门外,眉头紧皱,警惕地道:“门外有人来了!”
易林淡淡一笑道:“这门本就是给人进出的,有人来有人走,都很正常,该来的,你盯着看也还是会来。你勿要一惊一乍的,不然在场朋友要笑话你少见多怪了。”
茶杯晃过小狼眼前,他那若结了一层冰的眼神瞬间支零破碎,变得柔和许多。
当他回过神,发现自己面前的杯子已经倒满茶时,他苦笑了一下,神色略带惶恐。
小狼受宠若惊地道:“少爷,这怎么使得。”
说着他竟然低着头自言自语地唠叨了起来:“你这不是让我今晚睡不着觉吗?唉,我又照顾不周了,老爷要是还在的话,一定又要责怪我了。老爷去世前把我叫到床前,千叮万嘱要我照顾好你,而我现在连茶都没侍奉好,还要劳烦你亲自给我倒茶,真是罪该万死,死了之后还没脸在黄泉下见老爷。老爷说,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却要劳烦别人,那是要折寿的。如果一杯茶就折个一年两年,我这小命有多少寿够折煞呀?怎么办,怎么办,要不把茶倒掉,重新再自己倒一次……”
易林看着小狼低头自言自语地唠叨,伸手往他头上一拍,哭笑不得道:“停,够了,你要是再唠叨下去,就真的让人看笑话了。”
说实话,易林有时候是真受不了小狼这爱唠叨的习惯,像易夏庄里打杂的大妈似的,明明是件鸡毛蒜皮的事,非要啰嗦个没完没了,烦得要命。
小狼哑口结舌道:“可是老爷他……”
易林苦笑道:“有什么好可是的。你别整天想着易老头那些酸皱皱的话,都是吓唬人的。我娘都说他了,读书太多,整个人都已经酸透,对谁都扯大道理,酸上两句,也只有你才会信以为真。还折寿咧,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这从来不听他话的儿子岂不是要英年早逝。”
一听易林说英年早逝,小狼脸都绿了,着急得语无伦次地道:“那是因为……”
还没等小狼说完,易林打断道:“没什么好因为的。茶既然已经倒好了,总是要有人喝的。再说了,你给我倒茶的时候,我也没有唠叨你呀?什么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要自己做,狗屁,那你跟着我不是害我么?你帮我做了那么多事,就不担心我会折寿?”
小狼垂头丧气,苦着脸道:“你怎么会折寿呢。老爷常说,尊卑有别……”
易林打手势道:“停。你一定是想说咱两身份不同是吧?有什么不同,之前你是倒茶的,我是喝茶的,现在我是倒茶的,你是喝茶的。我喝了你倒的茶,你却不肯喝我倒的茶,这是什么道理,太不给面子了。”
易林的一通诡辩大道理把小狼说得无言以对,愁眉苦脸地道:“我……”
易林用手咳咳地叩着桌子,不耐烦地笑道:“别我了,赶紧把茶喝了。要是你死去的老爷知道你这么不讲道理,不喝别人倒的茶,估计又要从棺材里跳出来讲道理了。喝,赶紧喝,你要还是不喝,那就真的扫兴了。”
此时此刻,小狼是拿眼前这个诡辩连篇的少爷彻底无语了,悠长地叹了口气。
小狼端起杯子,牛喝水似的把茶喝完,满脸无奈地苦笑道:“讲道理我总是讲不过你和老爷。我以后要考虑考虑听夫人的话,别和读书人讲道理,否则准自讨没趣。”
易林想起易老头被娘亲治得服服帖帖,哈哈笑道:“还是我娘聪慧。我娘对付我爹就喜欢先斩后奏,先把事情做了,我爹纵使懂得再多大道理也没用,只能憋气干瞪眼。”
旁边的人见这主仆二人在哪里为了一杯茶而道理来道理去的,也觉得有趣,都笑意洋洋地看着。
于是客栈内的氛围一下轻松了许多,众人也就不再在意门外来的是什么牛鬼蛇神了。
三道镇地处三国交界,本来就龙蛇混杂,江湖上谁来都不出奇。
江湖险恶,杀人越货,时有发生,只要事不关己,都能高高挂起,管他来的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