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悬中天，水光泛影。
    大约子时，梁羽终于将契丹的地图描绘完，卷好放入竹筒里。
    他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然后望向万霜儿，苦笑了一下。
    万霜儿此刻侧身躺着，背向梁羽。
    梁羽知道她自始至终就没有睡着，因为在绘图的过程中，她一直在翻来覆去，前前后后共转了九次身，换了十多个姿势，都不喜欢。
    此时此刻，万霜儿虽然躺得很安静，但呼吸急躁而沉重，似有心事。
    也许她始终在琢磨着等梁羽睡着之后一剑把他杀了。
    梁羽躺在草地上，笑道：“记住我之前说的话，我只给你一次出手的机会。你若杀不了我，我就杀了你。我善意地提醒一下你，在动手之前最好想清楚。”
    事实上，万霜儿并不是在想怎么杀梁羽，而是满脑子想着怎么回万马庄，因为她知道自己孤身一人奈何不了眼前这个不知廉耻的大魔头。
    这一夜，安然无事。
    日出东方，万霜儿早早便醒了过来，但却发现梁羽更早，因为他已经不见人影。
    万霜儿一觉醒来见不着梁羽，心里竟然有股莫名其妙的失落。
    她暗骂自己不争气，他消失了，自己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反而觉得心里空空的，一点都不踏实呢。
    万霜儿撑着身子站起来，四周望了一圈，依然没有发现梁羽的踪影。
    她有些焦急，但看到骆驼和物资都还在，这才放心下来。
    正当万霜儿想着梁羽会不会独自离开的时候，远处出现密密麻麻的人影。
    人影攒动，缓缓向这边走过来。那是一群饥瘦无比而且衣衫褴褛的难民。
    万霜儿知道，他们肯定也是奚族的百姓，由于天灾人祸才沦落至此。
    那群人看见了那头双峰怪兽，于是停了下来好奇张望。
    然而，当他们看见只有万霜儿一个弱女子在场时，两眼发光，死死盯着那双峰怪兽和它背上的行囊，咽着口水。
    那群人叽叽歪歪说了一通之后，其中一些人取出了刀，走向万霜儿，另外一些人则围住了被拴在一棵柳树旁的骆驼。
    万霜儿吓得接连后退几步，触发了左脚的箭伤。她小腿一痛，脚一歪，身体失去平衡，凭空便倒了下去。
    就在她着地之际，一只手突然从身后托住了她。
    万霜儿知道那是梁羽的手，因为那感觉太熟悉，太让人难以忘怀。
    那一刻，她心里突然生起一股莫名的安全感，觉得只有这个人才是可以依赖的，但他明明是个杀人如麻的恶魔。
    “敢动一下这位姑娘和那头骆驼者，杀。”梁羽手握宝剑，冷哼道。
    那几个原本拿着刀要去杀骆驼的人忽然停下，转而向梁羽走来。
    几个汉子虽然很是顾忌，但却又不甘心，所以拿着刀围住梁羽，蠢蠢欲动。
    终于其中一个汉子喝了一声，于是几个人应声而动，同时挥刀砍向梁羽。
    万霜儿惊呼了一声。
    她之所以惊呼，不是担心自己，也不是担心梁羽，而是担心那些难民。
    当那个带头者喝了一声时，她便知道要遭殃了。
    她本想叫梁羽手下留情，但为时已晚。
    梁羽的剑很快，快到如电光火石般一闪而过。那几个挥刀霍霍的难民瞬间便已经倒地不起，一命呜呼。
    一剑封喉！
    那几个难民看起来毫发无损，完全没有剑痕，好像是睡着了一样，但好几秒后，他们的喉咙突然爆破开来，血液喷涌，可见得是多快的剑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一滴血从剑尖滴落。
    梁羽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面无表情地望着那群难民。
    万霜儿身子发抖，站也站不稳，只能跌跪在草地上。
    她声音颤抖，悲痛欲绝道：“为什么？为什么？人命在你眼中真的就如草芥一般吗？你明明可以不杀他们的。”
    梁羽神色冷漠，淡淡道：“你问我为什么？我想杀便杀，不需要什么理由。如果非要找个理由，那便是他们死不足惜。”
    万霜儿哽咽道：“你……你连我也杀了吧。”
    梁羽耸了耸肩，若无其事地冷笑道：“你等着吧，说不定哪天我一时兴起，手起刀落便杀了你。”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宝剑，笑道：“放心，一点都不痛。你会和他们一样，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死亡。我说过的，我的剑向来很快。”
    剩下的难民被喉咙爆破、鲜血淋漓的惨状吓得纷纷跪地求饶。
    一时之间，难民们慌乱无比，哀求声此起彼伏。
    梁羽举剑摇指，嘴角冷笑。
    万霜儿咬牙站起来，把身体抵在剑尖前方。
    她歇斯底里道：“你想干什么？难道连他们也不放过吗？他们已经跪地求饶了啊。”
    梁羽冷笑道：“我刚才说过，他们全都得死。你觉得我像是那种喜欢说假话的人吗？”
    万霜儿咬紧牙关，挡在梁羽面前，横着脖子道：“那你连我也杀了吧。”
    梁羽眼神一冷，淡淡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万霜儿被梁羽冰冷锋利的眼神吓了一跳，但还是没有让开。
    梁羽冷笑道：“我的剑在毫无痛苦的情况下，瞬间就能结束他们的生命。这样一来，他们从此将不用颠沛流离，挨饿受冻。”
    他嗤笑一声，接着道：“而你的仁慈，却是在延续他们的痛苦。你今天救了他们，他们就得继续受尽折磨，直到死亡。”
    万霜儿咬着嘴唇道：“你管不着。哪怕受尽折磨，他们也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死。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梁羽摇头道：“你错了，他们没权选择自己的生死，但我却有权选择杀或不杀。这是一个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世界，你觉得他们这样苟且偷生地活着有意义么？”
    万霜儿决然道：“有没有意义不是你说了算的。”
    梁羽嗤笑道：“在天灾人祸面前，你以为你的悲天悯人有用吗？我告诉你，什么用都没有。”
    万霜儿总是觉得自己说不过眼前这个怪人，心里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但她偏偏又找不到很好的反驳理由，只能干着急。
    她不忍心眼睁睁看着这些可怜的难民惨遭杀害，于是只能用自己的身躯挡住梁羽的剑。
    “滚开……”梁羽闷哼一声道。
    面对梁羽的训斥，万霜儿无法反驳，但却丝毫也不退让。
    她红着眼睛，抽泣道：“看在他们这么可怜的份上，就算你不帮他们，也不要杀他们。他们的生死就由他们自己选择吧，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也没碍着你什么。”
    梁羽叹气道：“人皆贪生怕死。他们明知死了可以解脱，却没有勇气选择去死。唉，你的慈悲与无知迟早会害人害已。”
    说着他将宝剑回鞘，突然一把抱起万霜儿，腾身飞起。
    俩人落在骆驼背上，然后绝尘而去。
    万霜儿惊呼一声，想要挣扎却被梁羽紧紧制住。
    梁羽这次没有沿营河而下，而是远离河岸，往北去了。
    万霜儿见方向不对，焦虑道：“你要带我去哪？万马庄在东边，你走错了。”
    梁羽冷哼一声道：“去救你口中那可怜的奚族。我有一策，说不定能解奚族现在的困局，挽救这些死不足惜的人。”
    万霜儿喜出望外道：“真的吗！”
    梁羽不屑一顾地道：“我并不是突然大发慈悲。我只是想去证实我的一个想法，顺便救他们一命而已。生死乃自然，其实只要你看开了，人死国亡，不外如是。那是再也自然不过的事情。”
    万霜儿被梁羽抱着，挣扎不了，只能低着头哼了一句，不以为然地道：“你怎么如此没有人性呢？”
    梁羽哈哈笑道：“我从来不被所谓的人性束缚。”
    长途奔驰，梁羽终于在入夜的时候赶到了奚族的都城，奚城。
    这里是奚族最大的聚居地，聚集着奚族的三大部落，也是奚王的王府所在地。
    尽管历经灾荒，奚城也依然繁盛，只是这里的繁盛，相比于其他地方的贫穷，就显得略为讽刺。
    梁羽骑着骆驼一路横冲直撞。
    行人见了那发狂似的双峰怪兽，都纷纷让开一旁，生怕被撞得人仰马翻。
    果然不出梁羽所料，中心大街的尽头便是奚王府所在。
    梁羽在奚王府门前勒停骆驼，然后抱起万霜儿，直接向大门走去。
    看到奚王府的牌匾，万霜儿的心凉到了极点。
    她心想，原来他所说的办法竟然是把自己带到奚族做俘虏，要挟万马庄给物资。
    她虽然没有被李高掳走，但最终也还是没有逃过这阶下囚的命运。
    万霜儿虽然知道自己即将成为阶下囚，但她的心里却出奇地平静，因为她觉得如果这样能让万马庄把物资给奚族，救万民于水火，那也是一件好事。
    梁羽抱着万霜儿直冲到奚王府的大门前，刚想踏入却被门卫拦住。
    梁羽将脚把侍卫踢倒在地，冲进王府内喊道：“李高你个乌龟王八蛋给老子滚出来，让老子杀了你炖汤喝。”
    此话一出，府内其他守卫们二话不说，立马便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将梁羽拿下，要送去李高院子里。
    他们见万霜儿美若天仙，惹人怜爱，所以不敢冒犯，只好派人找个架子，一并抬了进去。
    守卫将梁羽押到李高住处，想着可以邀功，心里十分高兴。
    刚进入大堂，还不等守卫开口，梁羽便笑着向坐在大厅里的李高道：“龟儿子别来无恙呀。”
    李高听到梁羽的声音，抬头望来，惊恐无比，心叫了一声糟糕。
    还不等李高呼叫，梁羽便已经左右开弓，一拳一掌将押送自己的守卫打倒，然后欺身至李高身前，一把将他制住。
    李高望着倒在地上呻吟的那几个守卫，怒骂道：“你们脑子进水了吗？连会不会武功都分不清，还他奶奶的直接带到老子面前。”
    梁羽笑道：“李高王子不必生气，他们也是为了邀功，所以第一时间把胆敢骂你的人带来给你处置。”
    说着他望了一眼四周，继续道：“不过你们这奚王府的守卫的确很有问题，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也太寒碜了。你老爹身边有武功高强的奚族八士守着，怎么你身边都是一群窝囊废呀。”
    李高见他竟然出奇客气地叫自己李王子，知道事情有转机，于是也客客气气地说道：“梁羽兄弟有什么指教就请直说，本王，嘿，本人洗耳恭听。”
    梁羽拍着李高的肩膀，笑道：“想必王子正为望水楼全军覆没的事情应该如何向奚王交代而烦恼。我是来帮王子解决烦恼的。”
    李高看了一眼万霜儿，心想这梁羽不会是要用万霜儿来换取功名利禄吧，但转而一想又不太可能，因为如果这样的话，在望水楼的时候他就不会冒死救万霜儿。
    况且，奚族好像也给不了他什么功名利禄。
    李高试探道：“哦……难道梁羽兄弟也想向万马庄要点物资？”
    梁羽笑道：“我不要物资，我是给王子送物资来的。”
    李高咧嘴笑道：“难道梁羽兄弟要将万霜儿……”
    梁羽摇头道：“王子误会了。我是有一条计策，可以帮贵国获取物资，而且数量绝对不低于能够向万马庄要到的。”
    李高不以为然道：“梁羽兄弟真会开玩笑，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即使是向万马庄要物资，我们奚族也是冒着灭族的风险，迫不得已而为之。”
    梁羽从容不迫道：“如果不是十拿九稳，我梁羽轻易不出手。我的这个计划比得罪万马庄要强多了。用万霜儿要挟万马庄，事后还得担惊受怕，防着万马庄报复。但我的这个计划，不但可以从唐军哪里要来物资，而且还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李高半信半疑道：“真的？说来看看。”
    梁羽好整以暇道：“这事得见了你父王李大酺才能说，和你说了没用。等会你只需要帮着我说服你父王出兵就行了。”
    李高惊讶道：“出兵？疯了。父王一定不会同意的。望水楼大败，损失好几千精兵，再加上举国灾荒，现在哪还经得起随便出兵打仗？”
    梁羽呲牙咧嘴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回报，就得冒险。更何况我这一策，十拿九稳，物超所值。你就是去搬运物资也得人手呢，不出兵怎么行。”
    李高苦笑道：“我也只能尽量帮忙，但我父皇向来不受人威胁，你要是以为挟持我就能让他就范，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梁羽突然放开李高，故作恭敬地笑道：“我当然不会挟持王子你了。刚才多有得罪，还望王子大人大量，多多包涵。”
    李高摆脱梁羽，自顾松动筋骨，然后道：“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父王。但是你千万别想着用对付我的招数对付我父王。”
    他顿了顿，提醒道：“我父王可不比我，他武功高的很，而且还有寸步不离的奚族八士守着，没那么容易被你制住。你要是敢轻举妄动，激怒了我父王，我们都得遭殃。”
    梁羽笑道：“放心吧。我会见机行事的。”
    然后转向那两个抬着万霜儿的侍卫，说道：“你们小心一点，她脚上的伤很严重，不能再伤上加伤了，否则会祸及筋骨，影响终身。”
    万霜儿见梁羽终于肯顾及一下她的伤情，心里百般滋味，幽怨地望了他一眼，楚楚可怜。
    梁羽无奈地望着她苦笑，心想，你这样望着我也没用啊，我要不是为了你，还不至于冒险去见李大酺呢。
    去见李大酺，那绝对是生死未卜。
    天知道那李大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一言不合便大开杀戒。
    如果就这样折在奚族，那就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什么太白现纵横出都是大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