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说完,众人这才总算是明白卢鸿言下之意。
“那倘若皇上真要拜康王为征北大将军又该如何?”
项华面色黯然,忧虑道,“如此一来,军权在手,卢大人刚才所说的可就难以施行了。”
卢鸿摆摆手:“诸位大人啊!我们不要总想着前方,还要多想一想后方才是。”
“后方?”韩世荣接言了,“卢大人这是何意?”
“北疆用兵,看起来打的是兵马,实际上打的是军需粮草,是后援。茫茫荒漠,最怕的就是粮草不济,后援短缺,这也是当年赵天驰北伐为何急于行军,急于同北狄决战的主要原因,只要我们牢牢抓住后勤供给,就算他康王拥有十万大军,不过也只是笼中困兽。”
一番话听得众人皆静默点头。
军需供给一向是户部操办的,户部又牢牢抓在韩世荣手里,这便是拿住了大军的命脉!
卢鸿又道:“只是有一点,户部虽掌管天下钱粮,但征北大将军的供需,还得靠凉京调配供给。而凉京总督乃是荀山河,所以只要争取到荀山河,就能制约康王的十万大军、百万大军。”
众人听毕,如醍醐灌顶,一片空明。
“对!荀山河向来与康王不对付,只要咱们能争取到此人,便可制约康王。”
“另外……”卢鸿顿了顿,又道:“咱们还可以借此看看,皇上是否真心与康王达成了结盟,若我所料不错,皇上一定不会同意将军权交给康王,毕竟,皇上自亲政以来最想做的事就是削藩,就是推行革制,所以咱们此举可以离间皇上和康王。”
太常寺卿项华点头道:“我也觉得康王此人我们可以争取一下,就算没有争取过来,至少也可以趁此离间一下他和皇上的关系。只要他受了皇上的猜忌,对我们来说也是天大的好事。”
韩世荣默许的点了点头,这时才浮现出一个极放松的笑容。
“对了……”朱旺突然想到什么来:“王潜今夜入宫了,一个时辰前才回的府。”
韩世荣一惊,道:“可有打听清楚是为何事入宫?”
“具体的消息不清楚,但据宫里的消息来说,似乎是关于高丽国王李平成请求皇上为安贞公主赐婚一事。”
“喔?看来皇上是决定让王潜迎娶安贞公主了。不过这也早在意料之中。”韩世荣脸色平静,这倒是觉得实属正常,“再怎么说,王潜也是皇后的弟弟,年轻一辈里也是深得皇上信任。”
“不对!此事绝不会如此简单。”卢鸿提醒道:“皇上向来擅于势力的均衡,恰恰又是在这个紧要的关头,如我所想不错,皇上这是想扶持一方新的势力以此平衡康王和国舅的争斗。”
在一旁默默听着的韩世荣点了点头:“难怪范仲举荐楚宁进鸿胪寺,皇上当即就答应了。如此一看,皇上还真想要培养一批拥护他的心腹力量出来。”
“老爷!”
正说着话,外面有门子通报,紧接着一个侍臣匆匆走了进来,在韩世荣耳旁低语了几句。
韩世荣脸色立变,稍愣了片刻才说道:“拿过来。”
接过密信,韩世荣也不多想,展开便看了起来。
众人都是不解的目光落向韩世荣,神情里全然是询问的目光。
还是朱旺当先开口道:“义父,怎么了?”
韩世荣没有立即回话,摆了摆手让侍臣退下,方才将密信轮流转到了在座几人手中。
这时已经看完密信的卢鸿说道:“从兵部的造册看,康王平定山贼后,交了统兵权,交了兵器盔甲,可是兵器盔甲应该是没有全部上交。”
韩世荣疑惑道:“朱大人管着兵部的差事,你详细说说。”
“是。”朱旺肯定地说:“从兵部造册的密信来说,此次康王攻打山贼没有恶战,兵器盔甲损耗自然不会很大,按兵部的统计不会超过三分之一。但从这造册看,康王奏报朝廷的损耗却到了一半,这其中必然是扣下了一部分。”
“好啊!这康王当真是胆大妄为,唐国律规定,盔甲兵器只能由兵部掌管,私藏私运,视同谋逆,难不成他敢谋反不成?”
朱旺说完,韩世荣的眼神里露出一丝吃惊,他没有想到卢鸿先前的预想竟来得那么快。
“谋反?”卢鸿略有所思,否定道,“我量康王还不敢,只是有件事倒是十分忧虑……”
田季应声笑道:“卢大人忧虑的可是康王说的入京后要给国舅送来一份大礼?”
卢鸿点点头,以示确认。
早在三个月前,康王便让人给韩世荣送来了密信,说入京后会亲自送来一份大礼。
如今听闻康王极有可能私藏兵器铠甲这个消息,韩世荣自然将他所说的大礼联系到了一起。
思及此,韩世荣开口道:“你们说说,康王先前说的要送我一份大礼,会不会与此兵器铠甲有关联?”
“倒是有这个可能。”卢鸿略有所思,道:“只是现在谁也不知道康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终归有一条,兵部造册的消息我们能知道,皇上也一定会知道。”
“是啊!对康王来说,这怎么看都是一条死胡同。”朱旺也接话了,“我着实想不通,康王为何会这样做,他就真不怕皇上定他个私藏兵器铠甲的谋逆大罪吗?!”
“听朱大人这样说,我倒觉得这会不会就是皇上让人干的。”
田季眉目一挑:“你们想啊,皇上一心想削藩,想收拢康王手中的兵权,可这些年一直抓不到驳斥康王的理由,如若现在能抓到康王谋逆的罪证,那便是铁证如山了。”
韩世荣也被这番话听得也是一怔,可很快便镇定下来,目光扫过众人,朗声道:
“这件事情先不要透露出去,咱们先静观其变。”
田季点点头,以示赞许:“国舅说的是,眼下咱们绝不可冒进,也不可轻易显露出对待康王的态度。倒是有一件事,可以去做……”
“王潜此人在唐国文人士子中颇有声誉,加之这次荀公别院诗酒会,楚宁大放异彩,此番更是令楚宁受尽文人士子捧爱。虽说天命不可预,但舆论却是可以事在人为。倘若国舅能获得这些读书人的拥护,可是如虎添翼啊!”
朱旺却不以为然:“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一个个都自称是清流,要我看啊,就该全部都扔进黄河里淹了,全变成浊流。”
“朱大人此言差矣!”项华道,“这些读书人虽不堪大用,可却是舆论,是人心啊!天下不定之时,文武双修乃是国策,可一旦天下太平,偃武修文却是必然。今后要治理天下,也离不得这些文人,所以有些事,国舅还得想得更远一些。”
“是啊!项大人说得在理!”卢鸿接言道:“这些读书人向来最看重礼节,倘若国舅此时能延揽楚宁,便能让这些读书人明白,国舅虽贵为天子近臣也是礼贤下士之人,他们自然也会对国舅刮目相看。”
“说起此人,我想起一件事来,今日圆社场里,羽林营和左都指挥营举办了一场蹴鞠赛,听闻楚宁竟是大胜徐炳森。”
“我也听说了,是有这事,好像是楚宁此人搞了个新的训练方式,似乎还蛮有效果。”
“从此人在青山县的所作所为来看,却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韩世荣脸上也早已现出了赞许的神色,要说识人他自认为见识过不知多少青年才俊,可唯独就没听说过有楚宁这号人物。
这也难怪,皇上也如此重视此人!
“楚宁此人确有些才学,我也早有心延揽,只是看来此人一心想投靠的是皇上啊!”
项华微微一笑道:“我倒有个法子可以延揽楚宁。”
“噢?项大人快说。”
“韩二爷长女韩灵韵也到了婚配年岁,国舅倒不如去和二爷说说,将此女许配给楚宁,如此便招楚宁入赘韩府,岂不两全其美。”
“是啊!”韩世荣一拍额头,这时幡然惊醒过来:“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只是我那二弟脾气大得很,一向也不牵扯朝政,此事还得等我与他商议再做决定。”
虽说已是寒冬深夜,此刻国舅府里却暖意洋洋,两个家仆又抬着暖炉正往大厅里来。
轻轻摆好,这才躬身缓缓退了出去,很明显,这是特意给几位大人备下的。
“对了,我今夜刚听到宫里传来的消息,皇上派了禁军去富阳查余天直铜矿贪墨案。”
“这么快?”田季有些惊讶,“看来周道的折子发挥作用了。好好好,只要抓了余中直,便可牵连出余天正,左相之位他便再无机会了。”
韩世荣轻轻点了点头:“现在百官有什么反应?”
“只知道周道在发动御史台上折子,要联名参余中直。”
“翰林院那边有什么动静?”韩世荣问。
卢鸿接言道:“翰林那边还在观望,想来是李鸿仑压着的。这李鸿仑本就是翰林院掌院大学士,又是左相的学生,翰林院都看他的脸色行事,依我看,只要有足够的证据,翰林那边定会上折子。”
田季一拍扶手:“这可是个好机会啊,我们得好好地轰他一轰!”
卢鸿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届时我也会发动御史和翰林上疏参他。”
韩世荣也不再犹豫,当即嘱咐道:“朱大人,你找个人将这件事情捅给皇上。另外,派人密切监视西府的动向。”
“是。”朱旺应声,忽而一笑,“还是卢大人料事在先,看来,我们要认真防备了。”
韩世荣与众人对视一眼,都心照不宣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