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丹药,唐帝这时的精神显得稍稍舒缓了一些,可面色依然是苍白如雪。
作为臣子,夏何良似乎不忍心看到皇上这般窘态,躬身施了一礼:“皇上,时辰不早了,您早些歇息,臣先行告退了。”
说着就要躬身退出养心殿。
“夏卿稍后。”
唐帝强撑着身子,喊住了夏何良。
“眼下尚有一事,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夏何良立时站定了:“皇上请讲!”
“朕欲择一大将军出师高丽,夏卿可有举荐之人,卿可畅所欲言。”
夏何良隐隐有一种预感,内心深知皇上的人选,此时垂问自己,不外是让自己替他说出那个名字。
然而,夏何良心中却有一人选,却不是那韩勃,于是轻声回禀道:“回皇上,臣心中却有一人可举荐。”
“哦!”唐帝稍稍侧目,立即询问道:“夏卿说来。”
夏何良躬身道:“臣夏何良。”
话语落音,静可听针。
少顷,夜风吹拂,宣纸翻卷。
唐帝轻抚衣袖,闭目沉思,良久,才开口说道:“卿的心思朕已了然,卿退下吧!”
“臣告退!”
夏何良这才轻声唱诺,慢慢退了几步躬身退出了御书房。
……
……
不一会儿,海德旺又拿着一本佛经走了进来。
目光一瞥,就看见唐帝靠在塌上,微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
作为侍奉过两代皇帝的老总管,海德旺见到这番景象,眼眶竟有些泛红。
皇上自九岁登基以来,就是由他照料的,如今不过才二十年岁,看上去竟是如此苍老。
“海大伴,你是在哭吗?”
唐帝说话时,并未睁开眼睛,而是正躺在塌上,却完全感觉得到眼前发生的事。
“回皇上,老奴没有。”
“那就跟朕念念经文吧!”
“是。”
海德旺偷偷抹了抹眼泪,随后拿起佛经吟诵起来: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听到这里,唐帝抬了抬手,海德旺余光瞟了一眼,便赶紧停了下来。
转过去看了一眼,见皇上还是闭着眼睛,作沉思状,又赶紧将目光收了回来。
过了一会儿,唐帝口中才喃喃说道:
“朕这样对母后,会遭天谴吗?”
这话声音不大,像是熟睡人的呓语。
但海德旺却听见了,好瘆人!
他先是一怔,尽量表现出像没听见一样,目光看着前方的地面。
唐帝没有接着追问,又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
“你接着念吧?”
“是,皇上!”
海德旺应了一声,努力平复着心情,继续吟诵道:“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
听到这里,唐帝又微微抬起右手:“你说这般若是何意?”
海德旺又赶紧停了下来,回道:“老奴愚钝,不敢妄言。”
唐帝还是眼睛都闭着:“先说说看。”
“是。”
海德旺略略一顿,方才说道:“老奴以为这般若指的是心。心自在,皆得自在。诸事皆由心生,了生死,便不惧生死,度苦厄,便可超脱苦厄。万物有形,而佛无形,是故无我,无生,无灭。佛是觉义,其后涅盘,我佛慈悲为怀,便得如来。”
海德旺说完了,大殿里却更加安静了。
他站在那里,仿佛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好。”
唐帝好半天才说出这个字来。
缓缓睁开眼睛,双眼盯着屋顶看了一会,又眨眼顿了顿,才问出了心中一直想问的:
“太后病情如何了?”
海德旺道:“回皇上!太医院禀奏,近来每况愈下……只怕日子不多了。”
唐帝迷迷糊糊地转过来用余光扫了海德旺一眼:“看来朕只怕时日也不多了。”
海德旺立时匍匐在地:“皇上定要保重龙体,这大唐江山可离不开你啊!”
唐帝听闻略略一笑,竟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殿门外出现了一名红衣太监,对着殿内的海德旺轻轻唤了一声:
“大总管。”
海德旺转过身发现小笛子出现在了殿门口。
唐帝这时也发现了门口的小笛子,他知道这是海德旺的亲信,点了点头:
“去吧。”
“是。”
海德旺低声应了,赶紧走了过去。
只见小笛子对着海德旺耳语几句之后,海德旺原本还带着浅淡笑容的脸上慢慢凝了,紧随而来的是脸色陡然一沉。
整个背影身子像是定住了。
这时小笛子也已经禀报完了,正躬身默然的站在那里。
过了好久,海德旺才挥了挥手,沉声说道:
“去吧!”
小笛子低声应了,躬身退了下去。
海德旺这时想迈动步子往回走,才发现有些迈不动,杵在那里呆了好久——目光复杂的看着唐帝。
唐帝目光逼视海德旺,沉声问道:“什么事?”
“启禀皇上,范畴求见,说是已经查到了韩国舅藏匿的那笔库银。”
海德旺说罢,又略微侧头瞟了一眼塌上的唐帝,明显可以感觉到这并不是想要的答案。
“让他进来吧!”
“是。”
不一会儿,海德旺便领着范畴走了进来。
毕竟是习武之人,走路轻盈,三两步便来到近前,躬身施礼:
“臣范畴拜见皇上。”
“不必多礼。”
唐帝招呼一声,当即就问:“你说已经查到了那笔库银?”
范畴:“是。”
“在哪里?”
范畴:“东城门外,天泉山庄。”
唐帝有些诧异:“怎么会藏在一个山庄?”
范畴答道:“那个山庄的庄主叫莫雄,其实也就是韩德胜的死党,韩国舅及其心腹党羽这些年贪来的赃款都藏在那个山庄。另外,为了保护这些赃款,韩德胜以防范贼匪为名,将麓羽营的人调到了那个山庄。”
唐帝气得发笑:“韩国舅果真是商贾出身,人精啊,藏来藏去,竟然就藏在眼皮子底下。”
沉吟片刻,唐帝缓缓起身,海德旺赶忙上前搀扶,唐帝一把将他推开,顾自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南窗前眺望,良久,又开口问:“那庄主来头不小哇。”
范畴稍稍一顿,还是接着说道:“莫雄有个弟弟叫莫成,此人在东城兵马司任指挥使,去岁黑虎山剿匪也是由他总领兵,乘势将所有库银秘密押送到天泉山庄,只是具体藏匿位置,臣还在彻查。”
唐帝一怔:“莫成?朕记得此人是韩德胜举荐的?”
“是。却是此人。”
范畴一字一句回道,随后又拿出一份帖子:“其中具体详情我已写到了折子里,请皇上御览。”
言毕,海德旺也有些不寒而栗,还是快步上前接过折子。
唐帝不知何时又拿起那串佛珠,在大殿里开始踱步,过了好一会儿,又才轻声说道:
“这件事先不要打草惊蛇,让楚宁全力彻查,他有什么请求都一一答应,务必要把那笔银子弄出来。”
范畴这才沉声回道:“是。”
说罢,唐帝又转过来看着范畴,长长的眉毛不经意地抖动了一下,语气又细又冷:“听说你想为赵天驰的女儿赎身?”
范畴听闻倏地一凛,愣了半晌却不说话。
“怎么?是不敢说,还是不愿说?”
“皇上!”
范畴似乎是豁出去了,倏地跪了下去,征征言道:“臣恳求皇上,让臣为赵冉冉赎身。”
大殿里落针可闻,就连海德旺似乎也有些始料不及。
“嗯,这件事你做得好,这也算是朕没看错你这个人。”
唐帝声转轻柔,脸上显露出一丝悲悯之情:“赵天驰是个好官,是为国尽忠而死。你为他女儿赎身,也算是尽了师徒之情。
这样吧,朕同意你为赵冉冉赎身,不过,朕不会给你任何旨意,这些事,你得自己去做。
另外,赎身后,也别留在京都了,让她回原籍吧!至于要多少银子,朕可以让内库出。”
“皇上,臣不需要银子。”
“哦?怎么?朕可知道你和你父亲都是清官,哪来那么多银子赎身?”
范畴略略一笑道:“先前蹴鞠赛事,楚宁赢下了一笔银子,说是愿意帮我。”
“原来如此!”唐帝微微颔首,似乎突然心情显得很好,“既如此,赎身的事尽早去办吧!”
“臣遵旨!”
范畴这一声回答得十分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