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俩隔水镜相看泪眼。
一个想哭哭不出来。
另一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对、对不起……”
云铮哭的难以自持,“大哥……丑到你了……妩妩呜呜……”
青妩更想哭了,可她还是哭不出来,表情越发拧巴又狰狞。
萧沉砚看着好友那张哭到变形,哭的似要晕厥,仿佛要从水盆那挤出来的脸,内心也是五味陈杂。
那一声声‘妩妩’‘呜呜’,也分不清他是在叫自己妹妹的名字,还是哭出了拟声词。
萧沉砚只能透过水镜那一点点边角缝隙,与立在云铮后方的谢疏交换眼神。
萧沉砚:这哭狗哭的好烦人,你阻止一下。
谢疏:你与他常年狼狈为奸,你行你上。
两人眼神交流无果。
萧沉砚不露痕迹的揉了揉受罪的耳朵,见自家小女鬼龇牙咧嘴的挤压自己的五官,试图挤出两滴眼泪来。
那努力的程度,让他看着都觉得,怪累鬼的。
见一缕碎发跑进了她嘴角,萧沉砚自然而然,帮她把碎发撩下来,俯首过去,在她耳边小声道:
“收点力,眼泪要从嘴角流出来了。”
青妩:哧溜……
她闭上了龇开的嘴,眼泪这玩意儿她真没有,就不该为难自己。
水镜那边,云铮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声音还是哑的,陡然变得沉重:“阿砚。”
萧沉砚低头看向水镜,见云铮紧紧皱着眉,“怎么了?”
“你……”云铮贴的更近了些,视线在他和青妩间来回游走,“你为什么会和我家妩妩在一起?”
萧沉砚:好问题。
青妩眨了眨眼,看他:“我哥问你呢。”
萧沉砚看到了她眼里的促狭,他讳莫如深的瞧了她一眼,知道她坏心眼又犯了。
萧沉砚低声道:“你是真爱看你哥哭的样子。”
青妩挑眉,下一刻,就被萧沉砚搂住了腰,他对这水镜中的云铮道:
“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与青妩成亲了。”
“开心吗?阿铮。”
开心吗?
开、心、吗?
这三个字在云铮脑中回荡,宛若晴天霹雳,当场就把他炸蒙了。
什么东西?
成亲?谁和谁?
“来北境吧,我和青妩还有十万英魂都在这里等你。”
萧沉砚说完,抬手将水镜搅乱。
“等等——”
云铮想阻止已来不及了。
他猴子捞月般的,伸手在水盆里捞了又捞,捞的自己满脸满身都是水。
谢疏嫌弃的将他从水盆边拽开,看着满地狼藉,心情也跟着糟糕了。
谢小公爷素来爱洁,喜工整,是真的见不得有人把屋子搞得一团乱。
“收拾下你自己。”
他将锦帕递给云铮,手就被对方狠狠握住,云铮激动道:
“我妹妹怎么会和阿砚成亲?”
“不是,萧沉砚这狗东西什么意思?他娶了我妹妹?!妩妩?!”
“他可是看着妩妩长大的,他不是一直把妩妩当妹妹看的嘛!!他多大岁数,妩妩才什么年纪?!”
“这是人能干的事?!”
“等等……这么说,厌王妃就是妩妩?你们一直瞒着没告诉我?”
谢疏此刻内心就两个字‘好烦’。
萧沉砚那厮肯定是故意的,把这烂摊子丢给他。
的确是个狗东西。
谢疏嗯了声,丝毫没有帮狗兄弟说话的意思。
云铮怒发冲冠,在屋内来回踱步,回忆翻来覆去,他气的死死咬住手指头。
“他……萧沉砚之前怎么说来着?他说厌王妃对他情深不寿,爱的无法自拔……搞了半天他说的是我妹妹?”
“这孙贼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啊!”
厌王殿下说那话的时候,谢疏也在现场。
谢少卿当时就要遥想过今日场景,现在亲眼目睹,嗯,果然和想象中一样精彩。
“阿疏!谢子渊!你也是妩妩的兄长,你也是看着她长大的,你怎能坐视萧沉砚对她下毒手!”
谢少卿施施然坐回桌案旁,整理卷宗,淡淡道:“那我真是对不起你了。”
云铮好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他握紧拳:“我要去北境,现在、立刻、马上就去!”
谢疏嗯了声,随手指门:“走吧。”
云铮走出两步,又转过头走回去:“我现在脑子一团乱,你给我说说你知道的,妩妩小时候最烦阿砚了,怎会被他骗了去?”
“要说她被你骗了去,我都觉得有可能,毕竟你这张脸从小就骗小姑娘,可阿砚……嗯,虽然长的不输你,可他那性子多恶劣啊!”
“妩妩哪次见到他不被他捉弄哭?”
谢疏无语至极的睨他一眼,重重叹了口气。
这魂魄真还不如不归位的好。
“无可奉告。”
云铮用力摁住桌上的卷宗,皱眉严肃道:“你不告诉我,我就把你屋子里的东西全部弄乱。”
“谢子渊,你想清楚了,你知道我搞破坏的实力的。”
须臾后。
深夜的大理石府衙内,谪仙人般的大理寺少卿手持戒尺,大步追打着自己的好友。
“谢疏!哎哟……”
“我错了,我错了,别打脸!脸打坏了妩妩会嫌弃的哎哟!”
“谢子渊你这人真是……走走走!我走还不行吗!”
戒尺被用力丢出去,云铮头也不回的握住戒尺,身影消失不见。
谢疏站在院子里,绯色官服有些凌乱,他大口喘着气,渐渐平息下气息。
除了少年时,这十年下来,今儿算是第一回如此失态,不讲礼数,毫无章法,全凭头脑一热,将脾气发散出来。
遇上云铮这混不吝的,仙人也会被气的暴走。
谢疏想着,垂眸浅笑了一声。
轻声道:“欢迎回家,云铮。”
纵然过往伤痕累累,可能够找回灵魂,能够寻回记忆,如此才能完整,不是吗?
那些与重要之人共处的回忆,弥足珍贵。
啵
像是水里的泡泡爆开。
谢疏偏头看向院内的水缸,一个白乎乎的小脑袋慌乱的沉入水中。
他眸光微动,朝水缸走了过去。
又在距离水缸五步处停下,轻声问道:“我可以过来吗?小雪。”
小姑娘从水缸里冒出头来,没有瞳仁,雪白一片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谢疏,许是她先前慌乱中遁入笔洗盆中的缘故,她脸上沾着一些浅淡的墨渍。
她像是一只怕人的小兽,眼中带着警惕,又有一丝隐藏的极好的渴望。
她看着谢疏,缓缓地,点了点头。
谢疏缓慢走上前,像是唯恐吓着了她。水缸只到他腰身,谢疏不想这样俯视着小姑娘。
他半蹲下去,以一个差不多水平的高度,看着水缸里小姑娘,他的小妹妹,从一出生就被无视被隐藏遭受苦难的小妹。
谢疏打量着她,却又不敢细看太久,他拿出帕子,试探性的伸出手:“可以吗?”
小白雪有些迷茫,缓慢意识到什么,局促的缩紧了自己,她点了点头。
谢疏眼里闪过笑意,他身体前倾,轻轻地,擦掉小姑娘鼻尖上的墨渍。
白雪猝不及防撞上他眼里的温柔,吓得一个后仰,惊起水花,水花溅了谢疏一脸。
小姑娘慌张极了,状似要哭出来一般,好像犯了天大的错事:“对、对不起……”
谢疏刚要说没事,白雪却一股脑钻进水里不见了。
谢疏哑然,有些无奈,看着水缸里波澜荡漾的水面,幽幽叹了口气。
他将锦帕叠好,轻轻放在水缸上。
转身准备回衙房继续办公,却听到背后传来小女孩细若蚊音般的声音:
“你、你让王妃姐姐转交给我的礼物……我、我很喜欢……”
谢疏愕然转过头,没有看到小女孩的脸,只看到一只小手从水缸里颤巍巍的伸出来,手上握着一个小木雕。
月光无声缱绻。
苍穹上的弯月,一如兄妹俩笑弯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