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赦无比警觉，他微微颔首，口吻冰冷，“他回去看不见妻儿，又看到血迹，再怎么蠢笨也能想象到。”

    姜满直起身，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衣袖的布料太粗糙，她险些把细嫩的皮肤给搓破。

    风声骤响，竹叶簌簌发抖，像是刽子手磨刀一般的瘆人，穿透心扉。

    赫连赦抓起姜满的手腕，两人面对面而立，剑拔弩张。气氛陷入诡异，仿佛一眨眼两人就会打起来。

    “你想做什么？”他的手稍稍用力，掌心收紧。

    姜满被他的力道给弄疼，不禁喊道，“放手。”

    “不放，你是不是想去杀了龙二？你到底有没有良心的？”赫连赦语气阴沉，铁青着一张脸。

    他目光闪烁不定，看眼前的人感觉无比陌生。可分明她已经变回以前的样子了，为何她的眼神里又有冰冷的杀意。

    良久，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味。赫连赦反应过来时，四肢无力，他瞪大眼看着姜满，咬牙切齿道，“姜满，你敢去，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药效开始起作用，赫连赦昏昏欲睡，他努力睁着眼，不敢昏睡过去。姜满挣脱出来，微垂着眼，她把赫连赦带到一个隐蔽的角落，四处低矮的灌木丛生，能完全把他掩盖起来。

    赫连赦渐渐陷入昏迷，他的手死死拽住姜满，即便意识全无，他也呢喃着，“不许去。”

    姜满想要扯开他的手，却怎么也甩不开。她的掌心不知何时攥着一把匕首，绝情地割掉了袖口。

    她站起身，目光直视前方，眉头一皱。

    竹林遮天蔽日，海东青凄厉的叫声划过天际。姜满的身影隐入深处。

    天色昏暗时，微弱的月光倾洒下来。赫连赦幽幽转醒，跳了起来。他看见姜满坐在篝火旁，神色凝重。

    “你，我说过了你要是去杀了他我不会原谅你的。”赫连赦一脸愤恨和暴躁。

    他的腿还麻着，可要他和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女人待在一起，他宁愿自戕。

    赫连赦缓缓扶着棵树干，他的身形挺拔，站起来的时候遮住了一大半的篝火光。

    姜满眼皮懒懒地抬了一下，她的目光里映着跃动的火苗。“没得手，高兴了吧？”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赫连赦现在完全听不进去。他冷笑着，双目赤红，“魔头，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姜满面露悲恸之色，她的视线移到自己的手上，她的手上沾了龙家的血，这债永远也还不清了。

    “不是我。”她小声否认。

    赫连赦一听就来气，他从没觉得一个人可以厚颜无耻到这种程度。

    他掷地有声地问，“不是你，还有谁？难不成是我杀的？姜满，你是不是还想杀了我？”

    他一想到她彼时的冷血，没心没肺的笑容，浑身不寒而栗。

    万一姜满当时发起狂，他会不会也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你把他们埋了？”姜满望了一眼头顶只露出一方的天空。

    赫连赦转身就要走，却被姜满威胁道，“你敢一个人？”

    “我不想和你这个杀人魔一起，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赫连赦冷冷回眸。

    他的身影孤独而单薄，在昏沉的竹林中茕茕独立。风一吹，墨发飘扬，徒留下赫连赦决绝的背影。

    姜满冷声开口，“你去找龙二？让他报仇雪恨是吧？”

    赫连赦顿住脚步，他闷着声音道，“我怎么还有脸去见他。”

    姜满望着他孤落落的背影，叹了口气，她笑着说，“在你眼里，收留你一晚的人是好人。”

    赫连赦仿佛吃了火药，他猛然回过身，步子迈开，一脸惊愕地望向她的脸，他笑了一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篝火前被火光照亮的姜满的脸。

    “你是怎么做到这般心安理得的？”赫连赦不解，他打量着姜满冷静的脸，“你让我产生幻觉，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不会相信是你干的。”

    姜满缓缓抬眸，她的脸晦暗不明。

    是她杀的人，她手上沾着血。

    可姜满自己却不知道。

    这病症在北狄之时尤为严重，她那时混入贪狼帮，接点杀手的活，杀人的感觉她记不住，可只要她杀了人，病症就会减轻些许。

    她有时候都在想，会不会只是梦而已。

    她的大脑似乎被什么控制着，现在想来，是体内的蛊。

    姜满凝眉不语，这蛊毒还是要解决的。她其实有些后怕，就连青榷知道她犯病时也会躲的远远的。

    她深深望了一眼赫连赦，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冷漠而疏离，还带着一丝恐惧。

    是啊，若是她不小心伤了他呢。

    姜满垂下眸，苦笑道，“杀人如麻，习惯了。”

    赫连赦听完，整张脸黑的像是锅底。

    他感觉自己真是疯了才会想着和姜满讲道理。

    他正要转身，袖口被人拽住。

    姜满拉着他不放。

    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赫连赦大手一挥，想要甩开她。

    “我护你周全，你现在为了别人要离开我？”姜满缓缓抬起头，眼底里看不出一丝情绪。

    赫连赦的动作顿住，他落寞地垂下眼睑，目光扫到姜满手指上的伤口。

    那是他们躲避刺客追杀时，姜满为他挡的箭。他差点被箭头射穿胸膛，是姜满用他的弹弓射出一颗石子，打偏了箭头的方向。

    姜满也不恼，似乎只是平静地诉说遥远的故事。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龙二的家人全死了，他的仇恨会折磨他一生，而我们会是他往后余生活下去最大的动力。你拦着我不让我去解决他，是出于愧疚还是感恩？我方才回去，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姜满拖长了尾音，双眼看向他，似笑非笑地勾起眼角，“龙二家门前站满了黑衣人。”

    赫连赦对上她的目光，微微眯起眼，他像是胸口被人捶了一拳，声音闷闷的，“那些人追上来了？”

    “不是。”姜满卖起了关子，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龙二和他们在交谈。”

    赫连赦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他问道，“他出卖了我们？”

    “不然呢？”姜满道，“除恶务尽，虽然这话我说不太合适。人心难测，今日我们不在房子里这才躲过。”

    赫连赦不知道说什么，他表情好像碎掉了，眼底有什么在一点点消逝。

    “可他的妻子是无辜的。”赫连赦痛苦地闭上眼，身体却放松下来。

    姜满抿了一下唇，她注视着赫连赦的脸，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赫连赦的心智还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他对于常人还有恻隐之心，那么问题来了，成年后的赫连赦为何那般无情冷酷？

    至少姜满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慈悲和怜悯。

    “赫连赦，事已至此，无需再想太多。宁可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姜满盯着他，看到赫连赦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闪动迟疑的暗芒。

    “若不是你杀了龙二家中妻子，我们可能还等着他回来吃晚饭。今夜死于非命的人便是我们。”赫连赦眼眸微动，他看着姜满，语气坚定。

    姜满收回视线，她从他眼里看到了一抹狠戾。

    “可为什么？”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遗憾。

    赫连赦对龙二十分信任。

    他被龙二问要不要他背的时候，赫连赦突然想起某一年赫连效摔倒在地上，父皇和左贵妃恰好路过，他被宫人污蔑，说是他推了赫连效。

    赫连效当时死活不肯起来，一边哭一边揉着他滚圆的肚子，他恃宠而骄，直到父皇问他。

    “是不是要父皇背你起来？”

    左贵妃在边上捂着嘴笑，还说赫连谖把他宠坏了。

    从始至终，赫连谖都没有看他一眼。

    左贵妃那得意的笑容赫连赦一直记在心里。临走前，宫人曾问过她，“贵妃，他还需要处理吗？”

    左贵妃一脸嫌弃地挑眉，“没看见皇上对他一点也不在意吗？别说罚他，就是弄死他皇上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你们随意处置，别死就行。让二皇子少去找他。”

    姜满见赫连赦不说话，伸手握在他手背上。

    “我们不会被发现吗？”突然，赫连赦开口问。

    姜满给他一个平和的笑容，她道，“不会。”

    “为什么？”赫连赦不是很相信。

    按理说，刺客应该会搜查，他们怎么可能躲得过。

    姜满却是胸有成竹，她轻轻挑眉，“听说过奇门遁甲没有？”

    赫连赦似懂非懂地点了一下头。

    姜满眯起眼，唇角勾起一抹笑，惊艳的他挪不开眼。

    “他们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