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2贾家“命案”
提起大乾王朝武勋,三岁小孩子都能说出来“四王八公十二侯”的俗语,名义上说,大家都是与国同休的勋贵一脉,但要是真的说开,内部关系其实也就那样。
正所谓“内部无派,千奇百怪”,武勋自然不会铁板一块,都不用说的太细,就连俗称的“四王八公十二侯”,本身其实已经算是大方向上的派系划分,即四王、八公和十二侯,前两者因为都是当初跟随大乾太祖金陵起兵的老人,可以并称“开国武勋”。
十二侯却是跟随太宗皇帝北伐、最终平定天下的过程中立功受封,并且传承至今,因此也被称为“光复武勋”,这两派虽然不能说亲如一家,那也是几无往来,只有贾家情况特殊,当初可是天下公认的“一门双国公、武勋第一家”,这才和定城侯府有些交情。
话说回来,要是武勋真的上下一心,首先睡不着的就是皇家。
至于说交情深浅——
众所周知,举凡封建时期,历朝历代的武勋世家也好、皇亲国戚也罢,基本都随着时间推进而衰败,这说的不只是地位,人员素质同样如此,贾家已经很走运,中间出了个天纵奇才的贾代善,因功恢复侯爵尊位,这也是贾母超品侯夫人身份的由来。
贾家和谢家真正的交情,其实就是从这位人称“小公爷”、武勋最后一位公认首领开始的,已经没了的定城侯府上代承爵人,曾在贾代善麾下听用多年,但现在的谢家当家人、袭爵二等男、任职京营骁勇营千户的谢鲸都不一定当回事,更别说二房出身的谢鳞。
“政二叔若是有什么吩咐,不妨现在直说。”当然,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嘴里说的是另一回事,谢鳞肯定不会直接挑明,说话的语气依然热情,“若只是些许小事,其实用不着这等劳什子,只管让人给小侄带句话,自然无有不应。”
“这事儿不急,贤侄平日里忙碌奔波,又赶上京城有事,到现在怕是肚子里早空了,一点儿粗茶淡饭,不妨先用些。”至少在场面上来说,贾政还是能过去的,毕竟出身摆在那里,再差也不至于毫无底线,“别嫌简陋就好!”
“多谢政二叔!”谢鳞开口致谢,顺便稍微欠身,从赵姨娘手里接下倒满的酒杯,“多谢姨娘!”
理论上说,如果真的摆上家宴,大家又是关系亲近的通家之好,女眷出来见客并无不妥,问题是,这里的“女眷”应该是指的正室夫人和子女,绝无妾室露面的道理,甚至连称呼上都不好把握,以赵姨娘而论,她到底算不算长辈?
如果算,正室的王夫人怎么说?如果不算,贾政什么心情?
去他的吧,装傻!
“贤侄啊,想必你也已经知道,后街你璜大哥最近摊上了一点儿麻烦,现在五城兵马司关着。”终于,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贾政开口进入正题,“你如今在那边挂着差事,若是方便的话,还是让他早日回家团聚。”
“原来是这件事。”谢鳞心头一沉,脸上却不动神色,“政二叔既然提起,想必也已经知道内情,半月前,璜大哥与忠顺王府一位外管事冲突,原本都以为是小事,谁也没想到的是,那狗才回家不久,竟然传出死讯。
官司本该由顺天府衙门审理,却不想苦主到五城兵马司送了状纸,顺天府那边说什么也不接了;偏偏我们这里却有维护治安、稽查不法的名头,实在推不开。”
指挥使裘良原想私下解决,架不住忠顺王府长史亲自出面过问,定要依法严办,这才耽误至今。
京城的管理架构非常复杂,光是治安方面,有权力插手的就包括顺天府衙门、巡城御史衙门和五城兵马司,这还是只说明面,一些特殊情况需要另外讨论,比如,牵扯到皇室的案子必须有宗人府出面,若是宫里的麻烦,内务府也会过问等等。
贾璜再怎么说都是宁荣贾氏的正经爷们儿,虽说出身旁支,到底也是勋贵血脉,忠顺王府那位外管事却是家奴,两边还都是有身份的人家,要是按照正常情况,王府那边绝对不该为了一个家奴向贾家发难,因为打死家奴,依律只要赔偿损失就行。
问题是,这里说的是正常情况,京城但凡稍微有点儿身份的都知道,忠顺王府和宁荣贾氏有仇,还是那种不共戴天的血仇、死仇!
所以,明明是案件审理,顺天府一看状纸递到五城兵马司,立刻一推二六五,再也不提“权限”的问题;明明牵扯到皇室,宗人府至今连個杂役都没派来问过;明明属于官员冲突,平时碰到这类问题就化身疯狗的巡城御史衙门,乃至督察院、翰林院屁都不放。
谁都知道这里面水太深,谁都不想牵扯进去,谢鳞自然也不例外,他甚至专门查过,结果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情,贾璜、忠顺王府张姓外管事动手的地方是一家小酒馆,事发时两人都已经喝的不少,事后贾璜身上最重的伤,是摔倒后脑袋蹭到长凳起个大包。然后,这位张管事的老婆第二天就到五城兵马司告状,说自己的丈夫被人打死了,尸体直接抬到衙门口,浑身上下几乎没剩下什么好地方,但经过仵作化验,伤口五花八门、多处致命,唯独不可能是一个醉鬼徒手能做到的。
这里面的问题......呵呵!
反正到现在为止,五城兵马司从未升过一次堂,张姓外管事的尸体已经臭了,依然存放在停尸房,他老婆天天举着状纸哭诉,却连个搭茬的都找不到;贾璜都没关在司里,而是在案发那座酒馆归属的百户所监牢,连枷锁都不上,除了不能出来,其他无人过问。
五城兵马司权限很大,如果和现代对比,大致上是以警务工作为主体,兼顾综合执法、消防、城建等各类城内工作,甚至连税务都有权插手,比如向所有商铺、摊位收取管理费用,本身又是半军半民,一定程度上也有绥靖地方的职责。
京城从内向外分别是皇宫、内城和外城,总体上是内城东富西贵,外城南贫北贱,五城兵马司按照军事编制算是一个卫,所以最高负责人被称为“指挥使”,下面按照城区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千户所,再加上中军千户,正好对应卫军的一比五原则。
但实际上,这五个“千户”都是虚职,完全有名无实,真正分管地方的是再往下分驻的数十个百户所,直接跳过“镇抚”一级编制,每个百户所分管一片,类似于现在的派出所,连人员编制都存在同样的问题——“警力”严重不足。
原因不难理解,城内要是有一支强大的兵力,谁最不放心?
饶是如此,整个五城兵马司名义上也有将近三千人,就算去掉空饷,两千人算是最少的,这说的是正式“有编制”人员,一般称为“正丁”,不拿工资、正丁自己养着的“帮闲”、“白丁”不算在内,全算上怎么着也奔着五千去了。
谢鳞就是这样一个百户,分管片区正好就在荣宁街周边。
“贤侄啊,这案子并不复杂吧?”贾政面带笑容、语气非常和善,“依照《大乾律》,打死家奴只需照价赔偿损失,我们府里历来宽以待人,死的那个撇下寡妇幼子无人照看,赔上三五百的银子还是可以的,若是嫌不够,再多一些也无妨。”
你在想屁吃!
“政二叔言重了。”谢鳞差点儿骂出来,想归想,他还是忍住脾气,继续和贾政绕圈子,“些许小事当然没问题,若是府里已经和苦主商量好,只需和我打个招呼,璜大哥当晚就能回家。”
贾政表情一抽,讪讪的说不出话来——商量好?要是真能商量好,他还用得着摆下这桌丰盛的酒席?
“哎呦,鳞二爷怎么说外家话!”眼看有些冷场,一直站在家政身后的赵姨娘提着酒壶走到谢鳞身边,帮他把酒杯满上,“你璜大哥不是在衙门关着吗?这都到年底了,总不能在牢里过年吧?不如先放出来,我们府里再把银子送过去,事情不就结了?”
“姨娘说笑了。”谢鳞表情愈发冷淡,刚刚还握着酒杯的右手慢慢松开,目光如电看向眼前的美妇人,逼得她讪笑着退回贾政身后,最后干脆回了内间。
如果只看《红楼》原著,很多人都会觉得这位赵姨娘脑子有问题、心思有毛病,他也是到了这个时代,多次听说荣国府的事情之后才确认,这位不仅脑子不笨,甚至还很聪明,当然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而是所作所为摆在那里。
贾政有两个妾室,除了赵姨娘之外还有周姨娘,后者除了一个名字,几乎都快要消失在富丽堂皇的国公府内,当初两人算是一同入门,如今赵姨娘儿女双全、备受宠爱,周姨娘却孤身一人,除了逢年过节的宴席之外,基本上门都不出。
别忘了,王夫人可从来不是什么“菩萨心肠”,周姨娘不是没有怀上过,却莫名其妙流产,而且元气大伤,到如今整个人几乎已经废掉了,还要住在王夫人院的一座小院中,更别说无名无分的通房之类。
赵姨娘不仅养大一双儿女,她自己也长年以“随身服侍”的名义住在梦坡斋。
这里是贾政的内书房,也是荣国府最核心的机密要地之一,毫不客气的说,但凡是贾政知道的事情,赵姨娘必然也知道,她会不了解这件案子里面的弯弯绕绕?放出贾璜很容易,却等于是代替贾家和忠顺王府对上,还是正面刚!
“依贤侄之意,此事又该如何处置?”眼看没办法直接把问题解决掉,贾政决定迂回一下,“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府里帮忙,只管现在提出来。”
“倒是没什么麻烦。”谢鳞可不想帮贾家抗事,“这样好了,小侄不才,手里正好管着一处百户所,同样也有看管犯人的监牢,只要府里能和裘大哥商量好,小侄马上就接璜大哥过去住几天,但也不能拖得太长,半个月算是极限,政二叔以为如何?”
“这——”终于轮到贾政皱眉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