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4王熙凤
“见过老夫人!”一路无话,两人很快进入贾母院,跳过各种仆妇丫鬟的行礼问安,谢鳞带着探春进入五间正房时,就见贾母正和两个美妇人谈笑,下首的绣墩上另坐一个妇人,看打扮差了不止两条街,他懒得多问,只招呼另外两位,“见过珠大嫂子、琏二嫂子。”
“请叔叔安!”李纨规规矩矩的起身万福,还礼之后再无一句。
“哟,这是怎么的?”王熙凤说话却没那么多顾忌,捂嘴笑指着中间的两人,最后目光落在探春身上,“我记得还没过礼吧?这连‘回礼’都收了?可怜见的,我这烧糊的卷子冻死饿死,都没见到有人给披件衣裳。”
“呀!”一路被“披衣服”弄得心神不宁,探春根本没顾上考虑这么多,进了客厅才想起身上的斗篷,怪不得院子里不少仆妇行礼问安的时候都带着笑,她也不是個省心的,一把扯下来砸在王熙凤身上,“你要是喜欢尽管拿去!”
“拿去倒是容易,稀罕吗?”王熙凤抓起斗篷晃了晃,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这东西啊,得是人家送的才金贵,若是要抢了才有,反倒是怪没意思的。”
“二嫂子要是喜欢,改日小弟送你十件八件。”眼看探春羞的都快脸上冒烟,谢鳞当然不能干看着,“横竖不过是件家常衣裳,值什么?只是需要先招呼琏二哥一声,省的引起什么误会,坏了我们兄弟情义不值当。”
“怕不是要去哪家楼子里商量吧?”一听到贾琏,王熙凤的脸色登时沉下来,“欺负我这内宅妇人不懂外面的事情?”
“死蹄子,慎言!”李纨毫不客气的瞪了王熙凤一眼,这才看向探春,“三妹妹,你这一路冻得不轻,还是先去里面暖暖身子。”
“多谢大嫂子!”探春看的明白,接下来的事情不是自己能参与的,赶紧点点头走向后室,临别还不忘担心的看看谢鳞。
既然探春已经离开,王熙凤没了调侃对象,只好悻悻的将那件斗篷挂在自己的椅子后背,顺便瞪了某人一眼。
“鸳鸯,去告诉院子里一声,要是有人胆敢耍嘴,全家都不要活了!”贾母面容一肃,先把客厅里唯一的亲信丫鬟派去望风,这才恢复笑容看向中间,可惜某人的脸皮足够厚,一点儿都没有不好意思,“鳞哥儿辛苦一天,坐下说吧。”
不是他不要脸,而是在眼前的情况下,他越是表现对探春的态度,接下来反而越好说话,同样一件事情,“自家人”和“外人”面对的完全是两回事。
“老夫人放心,晚辈皮糙肉厚,多干点儿没什么。”目送探春离开,又听到院子里杂乱远去的脚步声,谢鳞知道“正题”就要开始,这才坐了一把早已准备好的椅子,“若是有什么吩咐,正所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还请不要客气。”
“你能这么说,老婆子就放心了。”贾母一脸慈爱看看下首就坐的“璜大奶奶”,“天色太晚,你又忙了一天,我也不绕圈子,府里人一多,难免会有些磕磕碰碰,前些日子你后街璜大哥不慎犯了太岁,遇到点儿小麻烦,留下孤儿寡母怪可怜的,这不是求到你这儿?”
“不敢当老夫人的‘求’字!”谢鳞表情一肃,起身先向贾母行礼,这才转头看向已经紧张站起来“璜大奶奶”,“论理,府里的事情不该晚辈多嘴,只是璜大哥的麻烦,想必老夫人也已经了解,恐怕不是一句话能解决的。
案子原本不在晚辈的辖区,裘大哥又没发话,外人实在不方便插手,刚才在政二叔那里,晚辈已经指了明路,只要府里向裘大哥招呼一声,两天内晚辈就把璜大哥接到手底下住着,想必十天半个月的太平日子还是没问题的。”
“难为你花费心思。”看到客厅里其他女眷的喜色,贾母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散去,其他人都只听到谢鳞要把贾璜接到自己治下保护起来,只有她注意到刚才的最后一句话——十天半个月之后呢?“你刚才说的‘裘大哥’,是景田侯府的裘良吧?”
“老夫人好记性!”谢鳞不咸不淡的夸赞一句。
“裘良?”却不想王熙凤微微一愣,就明白刚刚这位熟人的身份,“这个死没良心的,荣国府有事情,他到现在都没伸手?看我不挑个日子过去,把他最喜欢的那几个破瓶子全砸了!”
“琏二嫂子留下口德。”谢鳞哭笑不得,“还有,裘大哥书房里摆的那几个也不是‘破瓶子’,最差都是元朝的官窑,就是送到当铺去,那群黑心烂肺的东西最少也要给百两以上的银子,你要是真的全给砸了.....”
“这么值钱?”王熙凤表情一亮,很明显光听到银子了,“那我就全给他搬回来,看他还有没有胆子不管!”
王熙凤认识裘良?其实也不奇怪,归根结底还是“圈子”。
正常来说,凡是武勋出身,在自己所属的小圈子内都算“通家之好”的关系,四王、八公、十二侯皆是如此,互相之间上门别说不用拜帖,连招呼都不用打,关系亲密的,甚至可以不怎么在乎爵位官职,比如北静王水溶见了贾宝玉,一样夸奖“如宝似玉”。
武勋整体对外还算顾及大面儿,各家之间多少能说句客气话。相比之下,王家反而特殊一些,因为以上圈子哪个都不属于。
金陵四家,贾史王薛,完全以贾家为首,这实际上也是先祖爵位的排序,宁荣二府两位国公、史家祖上为保龄侯,都是可以传承的世爵;王家只是“都太尉统制县伯”,前五个字是官职,最后两个字勉强算是爵位。
大乾王朝的爵位划分并无特殊,同样是公侯伯子男五等,最上面的王爵不再册封,“四王”的特例是因为大乾太祖金陵登基的时候,在地位上没比这四家高太多,这才以“平天下、共富贵”名义拉拢,破天荒的封为王爵,而且和其他爵位一样,可以降等承袭。
直到太宗皇帝北伐中原、还都京城,皇家彻底坐稳,才趁着定都的机会重订份位、各有封赏,最主要有两条,一个是给各家赏赐府邸,也就是“敕造XX府”,另一个是规定王爵分两级,皇家的封为“亲王”,比如忠顺亲王,外姓的都是郡王,比如东平郡王。
之前两者并无高低,互相的称呼都是“皇兄”或者“王弟”。
具体封号方面,一般是一字王公、两字侯伯,比如北静王府的实际封号为“静”,只是因为四王正好分封四方,民间习惯性以方位加封号的形式区分为“东西南北”;贾家的封号为“宁、荣”,“国公”是公爵的官方正式称呼。
侯、伯则是两字封号,如定城侯、景田侯、锦乡伯等,子、男也是两字封号,但一般多加个“县”字区分,例如开城县子、定国县男等,这样的爵位才可承袭、传后代,常说的“武勋”只包括这些世爵。
王家“县伯”没有封号,不能承袭,只是一代人享受待遇,人死之后爵位就没了。
因为王家与贾家世代为亲,借着贾家的势,再加上王家一直很会来事儿,才在武勋中混上位置,但不代表地位真有多高,比如谢鳞出身二房,从小和王家打交道,真正袭爵的谢鲸除逢年过节,其他时候从未搭理王家。
王熙凤因为“从小当男儿养”,自幼和一帮武勋子弟打闹,一点儿都没有这年月闺秀的样子,和八公、十二侯各家的年青一代都见过,但要说多亲密也是扯淡,只是表面上给点儿情分,真正关系好的其实还是金陵四家。
“二嫂子要是真敢这么做,怕是今后再也别想进入景田侯府的大门。”谢鳞无语的给了王熙凤一个“自己体会”眼神。
“便宜他!”王熙凤又不傻,肯定只会过过嘴瘾。
“既如此,外面的事情就辛苦鳞哥儿了。”眼看不可能再有任何进展,贾母也失去了继续绕圈子的兴致,“过两日老婆子就舍上老脸,去见几位老姐妹,璜哥儿再不成器,也是家里正经爷们儿,费些功夫罢了。”
贾母这是准备动用家族人情资源,和忠顺王府硬刚了。
“老夫人言重了!”谢鳞犹豫了一下,他其实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只是不方便和内眷多话——贾政?他那脑子还不如内宅这几个妇人清楚,和他说了不仅没屁用,说不定还会更麻烦,“不知琏二哥可在府上?若是方便的话,可以抽个时间一起坐坐。”
“哦?”贾母脸上慢慢露出笑容,“鳞哥儿说哪里话,你们兄弟还有什么方不方便——鸳鸯,鸳鸯?派个人去把琏儿找来,就说是老婆子有事吩咐。”
“是,老祖宗!”院中传来鸳鸯的答话,紧接着是离去的脚步声。
“琏二?他能干什么,还不如......”王熙凤不满的抱怨。
“凤丫头,天色不早了,你替我送送鳞哥儿。”贾母淡淡的打断她,脸色分外严肃,“璜哥儿家的,还不谢谢鳞哥儿照应?”
“小妇人多谢鳞二爷!”贾璜媳妇“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璜大嫂子言重了。”谢鳞淡淡的侧身一避,算是受下半礼,也是他第一次正面看清眼前的妇人。
不得不说,贾家虽然毛病一堆,在内眷的颜值方面真的非常抗打,哪怕是眼前这个旁支出身的年轻媳妇,长相也算美女,最多不超过三十的年龄,身量中等、体态风致,俏脸还有泪痕未干,再加上一身有些磨白显旧的衣裙,看起来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思。
“老祖宗放心。”王熙凤眼看贾母动怒,这才不敢多言,从椅背上拽过某人的斗篷,一把扔回去,“自己穿上,省的被冻出个好歹来,传到外面变成我们府里不会待客;就算没人搭理,三妹妹怕是要和我拼上小刀子,没的惹人讨厌。”
“琏二嫂子要是不说话,看起来也是个绝代佳人。”谢鳞没好气的怼她,“真为琏二哥感到难受。”
“闭上你那乌鸦嘴,赶紧滚你的吧!”眼看他已经收拾好,王熙凤一把推在他身上,撵着走出贾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