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19姑苏林氏
冬日的暖阳远远不如夏日那般炽烈,却又总是让人觉得分外刺眼,哪怕窗帘已经拉好,仅仅透过没盖严的窄缝,甚至是窗帘晃动时露出的空隙,阳光也足以钻进房间,在床帐上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也提醒着某些不知羞的人类,天亮了。
谢鳞一手挡着阳光一手揉着眼睛,钻出锦被坐起来,却见身边的司棋依然闭着眼睛,只是不断颤抖的眼皮,暴露出她已经醒来的事实,他只觉得好笑,就故意将锦被撩开半拉,引得姑娘一声惊呼,顾不上尊卑追打某人。
“二爷醒了?”已经在外间的袭人听到动静,端着水盆走进来拉开床帐,仔细收好后挂在床头银钩,“死蹄子,还不快点儿起来伺候,哪有二爷起床的时候,你还躺着受用呢,我知道你在二姑娘那里当惯了‘副小姐’,今后还要改改才是。”
“好了,今日情况特殊,且饶她一回吧。”看到司棋已经羞的只顾用锦被蒙脸,谢鳞笑着帮忙“求情”,“横竖白日里也没什么事情好做,等一下我还得去衙门当差,你们只管歇着吧;只一个,无论如何都要在午饭前回去,若不然不好交代。”
也是直到这时候,借着明亮的阳光,他终于有时间好好看看昨晚归属自己的可人儿。
纯以长相来说,司棋虽说绝对称得上美女,但在颜值逆天的贾府女眷中,却很难排的上号,她胜在远超时代的高挑健美,以及不是太受认可的傲人身材,但绝对非常符合谢鳞的现代审美标准,以至于他昨晚有些控制不住。
不过,司棋完全对得起她的傲人,昨晚一开始就能和“业务熟练”的袭人打成平手,一晚上“结算”下来,竟是大占上风,唯一的问题就是恢复力不足,要不然也不会出现袭人早已起来,她却还在酣睡的窘态。
至于昨晚的两个丫鬟问题,其实在这個年代并非大事。
封建时代的男女关系标准与现代社会大有区别,一方面是众所周知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之类红线,
主仆二人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旦小姐嫁人,贴身丫鬟自动“升格”为通房,而且这类主仆完全没有分开的道理,因为知道太多主人家内宅女眷的私密,根本不会被放走,死也不可能。
后来入画被惜春撵走,只能在家庙“修行”;林黛玉去世后,丫鬟紫鹃同样“出家”,也许有不一样的个例,但绝对不多见,哪怕是相对“开放”的贾家。
“二爷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姑娘?”大概是还不太适应崭新的关系,眼看某人在袭人的帮衬下起来,站在窗边穿衣洗漱,却并未出门,司棋依然严严的裹着锦被,“昨个她虽说没交代什么,我还是觉得......”
“正好新得了不少上等‘三圣茶’,你知道我根本不懂这些文绉绉的东西,等下给二妹妹带上。”谢鳞迅速洗漱完,回头发现司棋还躺着,就含笑上前低头一吻,“放心吧,不论如何,我总不会让你白白辛苦,二妹妹那里更是如此。”
“二爷记得便好。”司棋面颊绯红,“三圣茶?我倒是听过一次。”
“哦?”谢鳞表情一动,“你在哪里听说的?”
“二爷忘了?我们府里一位姑奶奶,嫁的是林姑老爷,如今他们一家都在扬州呢,听说当的是什么御史。”司棋想了想才回答出来,“对了,巡盐御史,今年初夏的时候,府里收到了林家送来的扬州特产,有一种就是‘三圣茶’,还专门说是‘明前采摘’。”
“林家?巡盐御史?”谢鳞总算想起来哪里不对。
冷子兴送他茶叶时,专门说是一个贫贱好友寄来的,他当时没多考虑,现在对比之后才想起来,所谓的“贾化”正好谐音“假话”,表字时飞,后面应该还有一句“号雨村先生”,这特么不就是贾雨村那个白眼狼?
他在一个大人物家作西席,肯定是给林妹妹当蒙师的时候。
“二爷认识?”司棋有些奇怪,“我们姑奶奶已经十多年没回京城,我是府里的家生子,都已经记不清样子,只听说她膝下一个仙女般的小姐,林姑爷又是人中龙凤,他们在扬州过的可是神仙日子,二爷怎么会听过?”
“你可能不知道,林家和定城侯府是老交情。”谢鳞笑着说道。
当初他都没想到会有这道关系,因为林家也属于十二侯!
还是去年临近过年,他帮定城侯府收拾节礼才发现,名单上有“姑苏林氏、家主林海”的记录,他当时只觉得难以置信,林如海不是一甲探花的文官出身吗?怎么会和武勋扯上关系?再说林家祖籍苏州,和京城相隔十万八千里呢。
还是听谢鲸解释后,他才明白过来。
林家“四代列候”,传到林如海的父亲时已经结束,多亏当时的太上皇加赏,准其沿袭一代,也就是五代袭爵,但林如海肯定没有爵位可以承袭,幸好他读书上进,硬是以武勋出身考取了探花功名,先入翰林,再转督察院(兰台寺),最后以“兰台寺大夫”名衔外放。
林如海正好第六代,儿女当然就是第七代,辈分对上了。
这里就有一个问题,好好的爵位,怎么传着传着就没了?
大乾王朝五等爵,是为“公侯伯子男”,前三等为超品,子爵为一品,男爵为二品,开国初年就被太祖皇帝定下铁律,非武功不得封、非武职不得传,不论父辈的爵位到哪一等,只要后辈离开军中,一律降为一等将军,除非再次立功加封,否则以此传袭。所以,贾代善是侯爵,贾母是侯夫人,到了贾赦却只剩下一等将军;贾代化为一等子,贾敬选择科举出身,袭爵同样只剩下一等将军,传给贾珍时再降,也就是“三等威烈将军”,若是再往下传给贾蓉,就只剩下五品的骑都尉。
爵位如果还往下,接着是六品的云骑尉和七品的恩骑尉,五等爵不一定能够降到最低,一般前三等的超品爵位只允许降到骑都尉,子爵降到云骑尉,男爵降到恩骑尉,最后一代如果后辈没能耐再立军功,就不允许继续传袭,而是会被直接废除爵位,逐出武勋。
此为古语常说的“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林家第一代选择转为文官,第二代降为一等将军,四代降到骑都尉,五代加恩多袭一代,到林如海正好废除,以至于现在连林家的爵位封号都没人再提,但十二侯内部一直留着交情,有多亲密另说,至少名义还在。
以及,林家同样是安泰帝的人,要不然林如海做不了巡盐御史。
听完某人的解释,两个丫头全都蒙圈。
“这世道还真小啊!”最后,司棋忍不住感叹。
“要不然,你以为贾姑姑为什么会嫁入林家?”谢鳞笑着说道,“那时候小公爷贾代善尚在,贾家是公认的‘武勋第一家’,如果还有胆子勾连文官,而且选择联姻的方式,真不怕皇家忌讳啊?肯定是只能在自己的圈子里转悠啊!”
“外面都是爷们儿的事情,我们哪里懂这些?”袭人轻声自嘲一句,“二爷稍待,我招呼让人摆饭。”
目送袭人出门,谢鳞转头从外间拿了一个锦盒进来。
“二爷说的‘三圣茶’就是这个?”司棋顾不上害羞,撩开锦被坐着,接下盒子仔细打量起来,“小小的一盒子,能有多少东西?”
“按照惯例包装,这应该是三两。”谢鳞忍不住伸出咸猪手,“你回去就交给二妹妹,她会明白我的意思。”
“二爷放心!”司棋强忍羞意,还主动迎合,直到外间传来脚步声才赶紧钻入锦被躲好,听着早餐摆好后再出来。
袭人进来叫人吃饭的时候,发现形势已经控制不止。
“死蹄子,也不知羞!”她只来及笑骂一句,自己也被按下了。
扬州,巡盐御史衙门,后院。
依然长绿的花架下,一个清丽的美妇人靠在躺椅上,只是面颊苍白、身形瘦削,目光不舍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甚至连呼吸都显得有些无力;身边的软凳上另有一个娉娉婷婷的小姑娘,瓜子脸精致秀美,此时正认真翻着一本小册子。
“娘亲,这是女儿整理的今年节礼名单,你看看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片刻后,她轻轻合上册子递给美妇人,目光带着欢喜,“父亲只说让女儿跟着学学,可没说让我直接定下啊!”
“傻丫头,娘亲也不舍的让玉儿.....咳咳!”美妇人一句话没说完就脸色一红,竟是咳出血来。
“娘亲!”小姑娘脸色猛变,急忙从躺椅侧面的褡裢中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粒药丸给美妇人喂下去,良久才看着她平静下来,“你的病又重了。”
“我没事,将来还想看着你披上凤冠霞帔出门呢,今天正好一起教你,省的不懂。”美妇人苦涩的摇摇头,接下册子翻阅起来,良久看完才发现,小姑娘已经哭成泪人,只好强笑着安慰,“好了,玉儿乖,娘亲没事,你做的很好,只有一处稍微调整。”
“哪里?”小姑娘急忙问道。
“定城侯府谢家,今年多加一份给二房。”美妇人指着名单说道,“之前听说他很不成器,如今已经有了正六品的官职,当得起一家之主,若是节礼中不加上,显得我们看不上似的;只一件,这家现在后宅空虚,不用送什么内眷的东西。”
“娘亲放心,女儿省的!”小姑娘急忙点头,“只是,以前没给过,应该怎么定份例?”
“按照那六家没有官职的老亲即可,别忘了去掉内眷部分。”
“女儿明白!”小姑娘立刻点头,旋即露出疑惑的神色,“谢家二房的话,娘亲的意思很年轻?”
“弱冠而已。”美妇人面露羡慕之色,显然是想起了娘家一帮不成器的东西,“前些京中来信,你外祖母专门夸赞,说他年轻有为、能力不俗,是个好苗子。”
“哦?”小姑娘有些好奇,“这位家主怎么称呼?”
“什么家主,都是老交情,哪里需要这些劳什子?”美妇人苍白的面容上显出笑意,“玉儿将来要是见了,只管叫一声‘鳞二哥’便好,晾他不敢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