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21淑宁郡主
“父王正好有事,我这不是赶紧过来了?”来人边说话边把米饭盛好,很自然的分别放在两人面前,还不忘招呼一声,“谢百户今日辛苦,刚才那两个狗才料理的漂亮,能让五叔这么快消气,看来你不只是传闻中那样,仅仅功夫了得。”
“公子谬赞!”谢鳞赶紧站起来致谢,只是低下头掩饰住表情。
眼前之人一身男装打扮,看起来比绝大多数男子都显得帅气逼人,唯一的缺点大概是身量差些,按理说勉强可以把原因归入年龄小,只是她可能来的太急,虽说穿戴收拾的很整齐,却忘了掩盖淡雅悠长的脂粉香气,就在她刚走到身边时,谢鳞立刻闻到了。
“三哥的份例还没吃完?”和王爷微微一愣,“我的碧粳米不等出年就吃光了,你们府里还有?”
“我们府里没了,我这里倒是有些,横竖想吃了,就去找四婶要,看她给不给。”
和王爷面露挣扎之色,几次抬脚又收回,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两碗米饭——所谓“碧粳米”,其实是一种茜香国贡品,因其长粒光洁、色如碧玉而得名,又因为数量较少,只有皇家恩赏的份例,别说一般人吃不上,绝大多数官员都见不到!
为啥不直接去进口?你看人家茜香国傻吗?反正谢鳞别说是吃过,见都没见过,整个定城侯府也就承爵人谢鲸能有点儿份例,没兴趣分给他,今日一见,只凭饭香就知道不是凡品可比。
“那我可就偏过了!”良久,和王爷还是咬咬牙坐下,捧起瓷碗恶狗抢食般大吃特吃,也就拳头大小的一碗饭,十几個呼吸就被他就着菜汤吃完;吃完还不满意,将谢鳞身前的一碗同样抢去,一口气干掉才露出满意的神色——小翁中只有这些。
“五叔,你看你,连客人的东西都抢!”“公子”气的跺脚,明显是忘了自己的打扮。
“咳咳!”和王爷尴尬的看一眼某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玉佩扔给他,“赔你了,不许乱说!”
“在下不敢!”谢鳞赶紧接下玉佩,一脸哭笑不得。
和王爷没再废话,转身急急忙忙跑下楼,看样子真怕忠顺亲王过来教训他,应该是之前受过不少罪。
“五叔放心,父王今天真的不在!”“公子”明显忍着笑。
“在下还有不少公务在身,不敢继续打扰!”不论是和眼前的“公子”继续聊天,还是考虑到自己和忠顺王府的关系,谢鳞都没必要继续留下浪费时间,眼看和王爷已经离开,连背影都找不到,他很自然的躬身一礼走人,“告辞!”
“谢百户何必急于一时,难得有机会见面,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要请教,又是晌午时分,若是不招待一番,倒显得不知礼!”却不想那“公子”并未答应,稍一伸手将他拦下就立刻向楼下喝道,“来几个人收拾一下,再给我的房间送几个好酒小菜!”
楼下立刻一片杂乱的脚步声。
“公子——”谢鳞当然不想答应。
“谢百户请!”“公子”根本没想过和他商量,直接当先“带路”。
片刻后,一处颇为精致的房间中。
看得出来,这里应该是“公子”在外时常住的,各类装饰美观大方的同时又不失气派,内外两间被隔墙和房门分开,内间肯定看不到,外间小桌上已经摆放好六个颇为精致的小菜,两只敞口酒壶中的酒浆衬着烛光,显出醉人的琥珀色。
“不知公子今日......”直到这时候,谢鳞依然处于蒙圈中。
毫无疑问,眼前之人就是忠顺亲王的女儿,看她刚才与和王爷交流时的随意,地位应该还不低,这就让人摸不着头脑,因为不论是站在“男女有别”的角度,还是看在身份高低方面,甚至是站位立场上,照理说两人都不应该有什么交集。
“鳞二哥看出来了?”“公子”微笑着起身,亲自端起酒壶将两人的酒杯倒好,这才回到自己位置坐下,英姿飒爽的双手举杯,虚让后一饮而尽。
“在下不明白公子的意思。”谢鳞表情微变,虽说很快恢复到若无其事的样子,到底还是暴露出来,哪怕他借着陪饮的机会加以掩饰,其实已经没什么用处,“今日不过是例行公务,这才打扰到贵号的生意,换成任何......”
“小妹并无恶意,还请鳞二哥不要见外。”不想那“公子”微微一笑,伸手扯开发髻,任凭如水的青丝披在背后,连说话都恢复为正常的女声,也将某人的所有推辞堵回去,“今日相见虽说分属意外,却又何尝不是缘分?”“不知郡主有何教我?”既然已经说开,谢鳞也不再矫情,表情严肃的进入公事公办状态,“照理说在下与贵府有些过节,虽说王爷心宽不愿一般见识,但过节就是过节,在下可不相信王爷真的毫无芥蒂。”
“小妹家中行三,单名一个‘璇’字,封号虽为‘淑宁’,可惜平日行事辜负了皇叔的期许。”周璇微微一笑,毫不介意的说出自己的闺名,“鳞二哥可能误会了,忠顺王府和定城侯府之间没有任何过节,只是因为贾府牵连,这才有些芥蒂。”
“哦?”谢鳞已经隐隐猜出这位姑娘的想法,但还要继续确认,“既如此,在下多谢郡主宽容,贾府和谢家多年交情,一些小事肯定是要互相帮衬,就如这次璜大哥的麻烦不小,在下的职务摆在那里,肯定不好推辞。”
“鳞二哥能这样想最好。”周璇露出满意的笑容,从谢鳞刚才的话中听出来,又是“小事”又是“不好推辞”的,对贾家的帮助必然有所控制,“只是,小妹还听说,贾府的三姑娘与......”
看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谢鳞真想一杯酒泼在她脸上。
“在下可不相信,郡主连这点儿事情都不知道。”所以,他说话一点儿都不客气。
两人虽然地位差别巨大,说穿了也就那样,王府郡主的地位只是虚高,根本拿不到台面上,就好比今日私下见面,甚至还对坐喝酒,传出去当然可以保证谢鳞死定了,但周璇又能好多少?无非就是立刻死亡和生不如死的区别而已。
“正是如此!”所以,她的表情严肃起来,“堂堂一座国公府邸,竟然任凭区区家奴编排主子、散播谣言败坏内眷名声,不亡简直没有天理,鳞二哥既然知道,为何又要阻拦?贾家虽说还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却也是冢中枯骨,当不得太多恩义。”
“郡主既然说的这么痛快,在下也不敢绕圈子。”谢鳞端起刚刚倒满的酒杯一饮而尽,“之前,我确实自认为对贾家很了解,也有和郡主一样的观点,这次璜大哥的事情却让我改观许多,别的都不用多提,就说——”
“徐长史还有那个妇人遭了火神爷的事情?”周璇淡淡的打断他,“鳞二哥误会了,此事与贾家关系不大,而是王家的手笔,王子腾的‘京营节度使’虽说多为虚名,到底还是有几个心腹可用,反倒是贾家自己,军中人脉早已殆尽,更别说‘马棚将军’贾赦。”
“哦?”谢鳞表情微变,他还真忘了这一点。
其实,不只是谢鲸看不上王子腾,他自己也不怎么看得上。
虽说他也曾想和王熙凤联姻,利用王家人脉,那只是因为他当时地位太低,区区一个空桶子试百户,稍微有点儿资源就能让他迅速往上爬,可真要说开了,站在高层的位置考虑,王家、王子腾的地位也就那样。
按照大乾王朝官制,“节度使”并非正式官职,而是作为一地最高军事主官的雅称,也被下属称为“节帅”,王子腾正式职务的全称为“提督京畿各军总兵官”,就连“京营”都不是一个正式称呼,而是对京畿地区各类驻军的习惯性统称。
毫无疑问,作为整个王朝的核心区域,京畿驻军、或者简称的京营都是整个朝廷的根基主干,理论上应该是天下兵马的表率,战力也是冠绝当世,但理论永远都是理论,懂点儿常识的都知道,一个王朝延续近两百年,所谓“京营”必然很多空架子。
特别是太上皇的“北伐之役”惨败,耗光最后一点儿根基之后。
可就算是空架子,至少也要看起来光鲜亮丽,十二团营战力如何先不说,对外展示的装备、训练水平都是顶尖的,各团营总兵大部分都由武勋充任,计有八公承爵人三个(齐国公、治国公和修国公),十二侯承爵人两个(襄阳侯、平原侯)
其他多为“外线”武勋,比如锦乡伯、神武将军冯唐之类。
面对这些身份一个比一个硬气的总兵“手下”们,王子腾这位依靠贾家资源爬上来的提督大人,能有多少管辖权?要不是各团营的粮饷都是由兵部拨到他那里,再由他分派下去,估计都不一定有人拿他当回事。
话又说回来,他如果真的将京营彻底掌控,谁会先睡不着?
顺带一提,王子腾的前任就是先宁国公府承爵人、一等子贾代化,去世后空缺多年,最后还是依靠贾家全力运作,拉拢八公各家支持,这才算勉强把他扶上去,可惜至今别说掌控,他能影响的也就八公各团营,再加上贾家曾经的交情锦乡伯府、神武将军府。
坦白说,这真不能怪王子腾无能,至少他的能力确实还行,但不论到底什么原因,他在事实上就是个大号空架子,各团营平时大多自我管理,必要时直接和兵部乃至宫里联系,基本不鸟他,这也符合皇家“分而治之”的惯例。
所以,谢鳞考虑问题往往直接忽略王家,想不到这次走眼了。
“鳞二哥想明白了?”见他半晌无语,周璇很耐心的等他考虑完才继续说道,“不论是贾府也好、所谓‘金陵四家’也罢,如今什么情况都很清楚,你有出身、有能耐,将来一有机会必然乘风而起,又何必非要和他们绑在一块儿?”
“郡主何以教我?”谢鳞决定观望一下。
“不知鳞二哥是否想过,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呢?”周璇把玩着酒杯,英气的面容稍微上扬,紧紧与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