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43史家
一直过了午初时分,客房院外终于传来脚步声,打头一人应该有四十多岁,威武的面容却显得年轻许多,多年的沉淀让他看起来气质沉稳、颇有气势,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
就在他进门的同时,身后数个男仆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干脆利索的在客厅中摆好一桌酒席,又迅速退出院子、关好院门,很明显早已得了提醒。
“见过史家二叔!”谢鳞其实对来人身份并无把握,只是心中有些模糊的印象,但在这种时候,想来也不会有人冒充。
“多年不见,鳞哥儿也这般大了。”来人深深的打量他片刻,面露感慨之色,“算起来,上次见到你们兄弟,还是近十年前。”
谢鳞没再说话,只是跟着他的手势入座,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史家已经太长时间没有在圈子里露面,甚至有些被遗忘了,如果不是因为出身定城侯府谢家,谢鳞对他们的印象恐怕也会停留在红楼中简单的描述——一门双侯,有个年轻姑娘叫史湘云,没了。
现在了解的当然更多,但有句话叫做“知道的越多,就越觉得自己无知”,放在这里非常合适,比如三房的忠靖侯史鼎,因为太不靠谱已经“名传京城”,眼前这位保龄侯史鼐却没什么坏名声,至少从传闻来看是这样。
还有他的职务。
“小侄敬二叔一杯!”入座良久,眼看着史鼐一直没说话,谢鳞不想一直这样拖下去,先是像普通晚辈一样给长辈倒酒,紧接着给自己满上,随后很干脆的自己先闷了。
“太长时间不见,连自家人都生分了。”史鼐轻轻一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表情复杂的看着谢鳞,“不瞒贤侄,今日我本打算与你大哥见面的,只是没想到他根本不接这府里的帖子,幸好你能过来,让我好歹不至于空手而回。”
“那要看二叔所为何事。”稍一犹豫,谢鳞还是决定这次公事公办,他有太多的疑问,实在不敢随便放肆,“若是能力所及,小侄当然愿意帮個忙。”
要是超出我的能力,那就不要提了。
“也罢,老夫也不想绕圈子。”史鼐表情微变,语气也变得冷峻起来,“这次我找你来,主要是为了鼓勇营......”
“二叔慢用,小侄还有些公事没忙完!”谢鳞毫不犹豫的打断他,仰头自罚一杯就转身向门外走去。
鼓勇营的事情?谈什么?你和我一个区区百户谈得来吗?
没错,史鼐就是神机四勇营中最后一个鼓勇营的总兵官,至少名义上是这样。
“贤侄且慢!”史鼐的脸色很难看,但他这次有求于人,自然不甘心这么完事儿,“刚才云丫头过来,你也见到了,若是今日之事能够办成,老夫可以——”
谢鳞脚下一顿,转身看向史鼐,表情却已经只剩下讽刺。
“二叔以为,我是耽于女色之人?”
他敢把司棋和侍书收入房中,哪怕明知她们是迎春和探春的贴身丫头,却对后两者非常克制,至今做过的最亲密动作仅限于亲亲抱抱;秦可卿和王熙凤几乎对他完全敞开,他也只是没忍住做些边缘游戏;淑宁郡主周璇他甚至连碰都没碰过。
男人喜欢女人,这不是什么问题,为了腰带就把脑袋赌上?呵呵!
“这.....”史鼐面露尴尬之色,但也仅仅一闪而逝,“老夫确实小瞧于你,但相信你也明白,鼓勇营并非只和史家有关,若是能够解决,对我们十二侯各家都有好处。”
“很抱歉,我真没看出来。”谢鳞的态度依然冷淡。
为什么说鼓勇营名义上的总兵是眼前这位侯爷?
至少,兵部的名册和吏部的告身都承认这一点。
那又如何?
自从十余年前,保龄侯府家主在鼓勇营总兵的任上去世后,这一职务名义上就由史鼐接下,但如今十多年过去,他除了刚刚接任时到过军营,之后再未进入军中一步;鼓勇营五个步兵千户外带三个直属镇抚五千余人,至今都是两个副总兵代管。
这俩人一个属于安泰帝,另一个属于太上皇,鼓勇营的战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青麟贤侄,史家也是十二侯的一员!”史鼐已经很是恼怒。
“所以,我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谢鳞根本不在乎眼前这位的心情,“鼓勇营之事相信二叔也明白,我根本没资格说什么话,只能代为传达消息,具体该怎么办,由四位大哥决定,条件是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
为什么要问?因为这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
红楼世界的核心就是贾家,再往外可以扩展到贾史王薛金陵四家,武勋集团算是最外围;问题是,当谢鳞进入这个世界之后,所谓“金陵四家”反而成了最没用的东西,因为他完全了解,现在更想知道的是武勋一些内幕核心消息。比如,武勋集团在红楼结尾很可能完蛋了,究竟为什么?
眼下的大乾朝廷中,整个武勋、武将集团都在日趋边缘化,发言权一直在萎缩,但总体来说依然掌着兵权,和文官集团更像是某种默契,互相没啥表面冲突,根本性的利益之争另说,因为这东西肯定是一退再退的。
谢鳞身为武勋一员,必然不想这样下去,问题是,不说他现在仅仅百户的身份根本没有发言权,哪怕他说了别人就听,也不能乱说吧?至少要搞清楚,问题究竟出在哪里,然后才能讨论解决办法。
不然呢?
总不能现在舒服几天是几天,然后和武勋集团一起完蛋吧?
来到红楼世界近三年,他总算在今天才找到突破口。
“你真想知道?”史鼐反而平静下来,一脸讽刺的盯着他。
“我不想一直都当百户。”谢鳞冷笑着说出一个都认可的理由。
“不错,年轻人就该如此上进。”史鼐表情不断变幻,半晌才缓缓坐在椅子上,“当年.....”
“二叔不想说也无妨,剩下的问题你自己想办法去和我那四位大哥谈吧。”谢鳞懒得耽误时间,拖下去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至于当年之事,我大哥肯定知道。”
“他知道?别说是他,其他三人同样不清楚,要不然就不会对史家如此仇视!”史鼐冷哼一声,“当初,我们十二家亲如兄弟,一起跟随太子爷......”
“等等!”谢鳞表情一变,意识到问题有些大,“义忠亲王?”
“......没错!”史鼐深深的看他一眼,“当初太子爷雄才大略,乃是接掌天下的不二人选,满朝文武无不拜服;四王八公因为手握重兵的关系,再加上太上皇春秋鼎盛,平时不方便太过直接,但也对此予以默认。”
明面上说,四王八公没有站队,但很多时候,所谓“中立”本身就是另一种形式的站队,义忠亲王当时根本没有对手,“中立”和“认可”不就是一个意思吗?
“我知道。”谢鳞淡淡点头,“接下来得事情呢?我们都明白这里面有太多问题。”
“我也没办法说清,真正完全知道的,大概只有宫中的两位圣人。”史鼐痛苦的摇了摇头,“那一晚.....就和平常的日子完全一样,我和东府的敬大哥一起在太子爷府上喝完酒,也和平常一样蒙恩留宿,横竖第二天也是要服侍的。”
“太子侍读和太子侍卫?”谢鳞想起一些零星的消息。
“不错!”史鼐点了点头,“我们喝的都不少,我因为得到家中奴才报信,说我大哥的伤情有些不太安稳,就赶紧告罪请假之后归家,幸好那次没事;谁知道第二天我就听说,太子爷突然带兵冲入宫中,旋即被御林军打散。”
“你刚才提到东府的敬大伯?”谢鳞还是没听明白问题所在。
“次日京城戒严,任何人没有谕旨胆敢出门者,一律按照谋反论处;三日后,当莪再次听到消息的时候,敬大哥已经在城外的玄真观出家,太子爷.....定了圈禁,但他不甘受辱,很快就自尽了。”
“这么巧吗?”谢鳞的表情立刻冷下来,“史家大伯早就知道?”
义忠亲王出事当晚,贾敬和史鼐都在太子府,然后当时的史家大房承爵人突然把史鼐叫走,事情结束时贾敬完蛋,史鼐无事;接下来,整个十二侯阵营全体受罪,只有史家不仅恢复祖上爵位、史鼐不降等袭爵,还另封一个三房的忠靖侯。
呵呵!
“这个——”史鼐面露尴尬,“大哥也是情非得已,再说这件事后不久,他就去世了。”
所以十二侯其他各家刚开始,因为都在太上皇的雷霆之下战战兢兢,没注意其中的隐藏问题,后来上任保龄侯一死、京城的气氛逐渐放开,各家意识到问题所在,自然也猜出是谁背叛了!
但是,谢鳞却想的更多,比如所谓的“太子谋反”。
“义忠亲王选择‘兵谏’,对外罪名是‘谋反’,以他的能力名声,绝无可能只带太子府的护卫,必然不会忘记从军中调兵。”他冷冷说道,“我虽然不清楚此事的全部,也知道那次的影响很小,就算在京城都没泛出水花,也就是说,他并未调动足够的兵马。
二叔既然能当上太子侍卫,肯定是义忠亲王的亲信之人,这个位置从来都是从‘自己人’的圈子里遴选,也就是说,已故的史家大伯是最亲信的将领之一,所以二叔才能成为侍卫,那晚的调兵手令,是发到鼓勇营,发给史家大伯,对吧?”
史鼐表情猛变。
“他在收到调令后,就派人通知你离开太子府。”谢鳞脸上已经只剩下冷笑,“义忠亲王以为你回去是为了兵马之事,当然不会阻拦,却不想大伯转手就把消息捅上去,我不清楚捅给谁,但应该不是当今陛下——太上皇吗?”
史家恢复爵位、史鼐不降等袭爵、史鼎另封忠靖侯,却是明升暗降,连鼓勇营总兵一职也被空挂起来,这其实不难理解。
义忠亲王无论如何都是皇子,还是太上皇曾经最看重那个,史家的告密等于是“背叛儿子投靠父亲”,说再好听也膈应人。
安泰帝原本跟义忠亲王混,偏又间接拿下最大好处,对外只能疏远史家,否则必然要背锅。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