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心震惊的注视着她，倒不是因为她“死而复生”，而是因为她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
    女人显然也注意到自己身体上的变化，她惊奇的看着自己手指之间长出来的蹼，薄薄的一层肉，却意外的有韧劲。
    除了手的变化，宋时心还看到了她的身体上开始长出一层绿色的鱼鳞来。
    和童话中美丽的人鱼完全不同，那些鱼鳞的绿是一种没有亮色的绿，它们密密麻麻的从皮肤下生长出来，很快覆盖了厚厚的一层。
    宋时心看着它们疯狂的生长着，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一直就这么蔓延到了女人的脸上。
    到最后，女人浑身上下都被绿色鱼鳞覆盖，比起鱼，更像是一只穿山甲，只有一双眼睛还保留着人的模样。
    “咕噜……”她张开覆盖着鳞片的嘴，吐出一串泡泡来，扭动着身体在罐子里转了个圈。
    可惜按照她现在的形象，这个动作看着实在没有什么美感可言。
    不过这些怪物的存在和亲眼见证怪物是如何诞生的，到底为宋时心解释了这个空间存在的原因，理查德是那么的执着于“塞壬”，并且他分明还想要认为的制造“塞壬”。
    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况看，理查德应该还没能得逞。
    就在宋时心思考的时候，罐子里已经面目全非的女人突然焦躁不安了起来。她用自己的手不断的抓挠着透明内壁，慢慢地甚至开始用身体去撞击。
    宋时心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下意识的往，门口的方向移动，却听到了外面传来的清浅脚步声。
    她看了眼女人，她是感应到了外面的来人？想到这里，宋时心的心沉了沉，看来“变化”远不仅仅是长长鳞片那么简单。
    外面要来人了，宋时心小心的把门拉上，要庆幸的是这门润滑不错，不会发出响声。
    拉上门，她很快找到了可以藏身的地方，在空间内的一个角落里，堆放着几个正方形的木质货箱，在它们的后方，留出了一点儿空隙，她正好能够挤进去。
    把自己藏好，她竖起耳朵静静的等待着。
    很快的，门无声的被拉开，她听到了鞋子踏入屋内的响动，是人进来了。
    “啧。”理查德面色难看的注视着又一个失败品，不甘心的发出一声轻啧。
    他走到容器面前，看着里面“发疯”一样的失败品，毫不犹豫的按下了容器下方的一个按钮。
    电流无声的蔓延在液体之内，女人被电得发出痛苦的喊叫，她的叫声惊醒了长方形大盒子里的其他失败品，它们摇摆身体像鱼一样游向角落，紧紧靠在一起，眼中是一致的对理查德这个人的恐惧。
    强烈的电击让女人失去了意识，身体在液体中浮浮沉沉，软塌无力。
    理查德又按下另外两个按钮，很快，罐子里的液体被抽走，纳入另外一个空着的容器内，而失去了液体的女人则像一条搁浅的鱼一样落在了容器的最底部。
    理查德上前打开容器，将女人拖拽出来放在了大盒子旁边的托盘上，托盘很大，放上了东西后，自己便慢慢悠悠的抬着东西上升。
    与此同时，盒子的顶部打开一个口来，女人就这么被噗通一下投入了盒内。
    透过缝隙，宋时心注视着这一幕，显然理查德并没有把这些失败的“塞壬”当做人来看待，只要不是“塞壬”，他就无所谓他们会怎么样。
    “等不到晚上了。”理查德看着大盒子内人不人鱼不鱼的东西，取下胸前的对讲机冷冷地道：“这一批人太过贪生怕死，传播速度比我想的还要慢。”
    “抱歉，船长。”对讲机那头传来一个失真的声音，“不过我们已经联系上了这批面粉的买家，他们愿意支付定金三百二十万，交货后补款二百一十万。有了这笔进账，您的实验完全能够继续进行。”
    “嗯。”理查德深深的吐了一口气，还不待他说什么，对讲机那头嘈杂一阵，接着那个失真的声音颇为焦急的道：
    “船长，储物室被人潜入了。”
    躲在箱子后的宋时心心下一惊，毕竟她就是那名“潜入者”。
    听到了这个消息，理查德却没有表现出惊讶，更没有半点惊慌，他淡淡的嗯了一声，居然慢悠悠的继续起了刚才的对话。
    “源头的情况怎么样了？”
    “一切正常，并且已经成功感染了一部分人，现在就等待爆发了。”那头的人顿了顿，保证道：“您放心，不会有任何一个活口。”
    “当然。”理查德眯了眯眼。
    彻底结束了通话，理查德的视线扫过整个空间，宋时心听见他道：“出来吧。”
    她下意识的抖了一下，但没有出去，也许理查德只是在诈她呢？
    “那些箱子后面的空间可不大。”理查德道，“待在那里面很难受吧？”
    这下，宋时心才老实的从后面走了出来，脸上是一副戒备的表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船底的空间那么大，他如何肯定自己就会走进这个空间里，而不是其他的地方？
    “在你出来之前，我并不知道。”理查德看着她，面上没有任何秘密被发现了的愤怒，瞧着也不像是要杀人灭口的样子，反而心情似乎不错。
    他的态度让宋时心略微迷惑，“可你……”怎么能够准确的说出她藏身的地方？
    “实际上，这个地方，也就只有这么一个藏身的地点，不是吗？”理查德慢慢悠悠的为她解释，他确实不知道潜入的人是不是藏在这里。
    宋时心无语了一瞬，因为理查德说的不错，整个空间能够藏身的地方就这么一处。
    她愤愤的呼了口气：“说吧，那现在你想怎么样？”
    宋时心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逗笑了理查德。
    他不看她，而是转而看向大盒子里的那些失败品，问宋时心：“你觉得塞壬真的存在吗？”
    又是这个傻呗一样的问题，宋时心难得感觉到了烦躁，但还是开口回答：“存在吧。”
    得到了她的回答，理查德点了点头：“其实那两个故事倒也不全是假的。”
    宋时心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那两个故事是哪两个故事，她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理查德的后续，她算是明白了一点，理查德似乎并不打算杀了她？
    理查德的眼神一如现在外面平静的海面，他语气平缓的讲述起一段过去，“我十二岁的时候，就登船成为了一名水手，以此谋生。”
    陆地上的战争从不间断，饥寒交迫、流离失所的人们不得不寻找其他的生路，于是越来越多的人离开陆地，走到了海上。
    理查德也是其中的一员。
    作为一名年幼的水手，他负责的都是一些杂活，清洗甲板、衣物，整理东西……
    但他并没有抱怨什么，因为只要在船上，他就能有一口吃喝，不至于饿死，还有旧衣服可以穿。
    他在干活的时候，也会偷偷地学习一些技巧，但船上有经验的人很吝啬教他，因为在船上，你干什么活，决定了你能够获得什么食物。
    他们在海上漂泊，度过数场风雨，运气好了碰见了小岛，还能上去打猎、挖点野菜……但理查德能够分到的，总是最少最差的那一部分。
    一开始他可能觉得还好，毕竟已经比以前的日子好太多了，可时间久了，他的心中又有些不快，其实他完全可以做别的工作了，也应该获得和那些人一样的更好的更多的东西。
    在他胸腔中的不满不断发酵着的同时，他们的船就这么驶进了“巨蛇海峡”，那个时候，没有人知道这个这个地方的存在。
    他们比探险家要更早的抵达这个地方，那个时候，它甚至还没有后来这么一个名字。
    巨蛇海峡的恐怖之处在于强风和接连不断的巨大旋涡，他们的那艘船远远没有今天的船只牢靠，他们会葬身于此的……
    可等到众人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已经太晚了。
    他们没有了掉头的机会，要么葬身于此，要么拼命穿越海峡。
    人的力量是弱小的，特别是在对抗自然的时候。
    和海峡里的狂风和旋涡比起来，他们之前经历的那些风雨只能算是小打小闹，理查德吓得浑身发抖，甚至拉不好手里麻绳，被老水手甩了一个巴掌，赶去了船尾。
    他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人性的软弱在那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不断祈求上苍放过自己，他只是想要多一点的食物而已，他甚至都没有得到过，不应该让他和那些人一起受苦。
    或许是上天也发现了他身上存在的不公，在众人的呼嚎之中，理查德居然听到了一阵悦耳的歌声。
    那歌声穿过所有痛苦的嚎叫，就这么传入了他的耳朵里，像是某种远古的呼唤，又或者是天使吟唱的赞歌。
    他颤颤巍巍的站立起来，抓着船尾的木板，寻找那救赎般的歌声的来源。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了神迹。
    金色的发飘荡在水中，露出被鱼鳍替代的耳朵。赤裸的上身肩胛处有闪闪的鳞片，往下，则是一条几乎和海水融为一体的蓝色的鱼尾。
    那动人的歌声就是从这么一个瑰丽的生物嘴里发出的。
    理查德和他对上视线，看见他朝自己张开了双臂，像是邀请，又像是迎接。
    咚！
    船身震动，他听到有人喊，船破了，进水了。
    喊声打破了他的痴迷，他回头看去，众人惊慌失措的不停将重物丢进海中，可就算如此，结局也不会有所改变。
    于是，他们拆卸船只的木板，将它们扔进海里，人也跟着跳下去。
    每个人都在为了活而拼命，没有人记得角落里的他，更不会知道他遇到了这么神奇的事情。
    他是特别的。
    理查德的心脏疯狂的跳动着，回头，那抹瑰丽却消失不见了。
    不，不可以！
    他瞪大了眼睛，迫切的想要找到那个身影，这一次是真的，毫不犹豫的向下跳去。
    噗通！
    海水裹挟着他的身体，让他整个人浮浮沉沉。
    理查德拼命的游动，抓住了一块被遗漏的木板，他是这里年纪最小的，身形也不大，体重较轻，很顺利的就爬到了木板上。
    他顺着海浪被送走，一开始还有人和他一路，后来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不知道自己飘了多久，没有水和食物，他离死也不远了……
    “但我没有死。”理查德的语气终于不再平静，“再次醒来时，我在一个海岛的海岸之上。我就知道，我是特别的，我被它选中了！所以我才能从那场灾难里活下来，只有我活了下来！”
    “后来，后来我终于从那些冒险家的嘴里找到了它，塞壬，海妖塞壬！”
    宋时心看着他，她并不能理解理查德的疯狂，她只觉得离谱。
    就因为这样，他就可以随意的去残害那么多人？他甚至都不清楚那所谓的塞壬是不是他恐惧之下产生的幻觉。
    至于冒险家嘴里的故事，那就更不可信了……根据莺莺随口的吐槽，宋时心知道，有些冒险家为了出名，总是爱编造一些莫须有的东西。
    大多数人其实都是不信的，只是故事确实挺有意思，这才又流传开来。
    “但我试过很多方法，去了很多地方，它都没有出现。”理查德语气突然低沉了下来，“为什么呢？”
    他问着，转头和宋时心的视线对上，“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宋时心被他盯得浑身起了一层疙瘩，又听见他问：“你觉得塞壬真的存在吗？”
    “……”宋时心突然明白了理查德为什么那么爱问这个问题了，因为——
    他也动摇了。
    毕竟，如果他还那么坚定的相信着塞壬是存在着的话，又为什么……
    宋时心看向那些凑在一起的四不像们，又为什么还需要“制造”塞壬呢？
    “那是不可能的。”她道，眼中带着让理查德感到恐惧的清醒，“你不能制造出来一个塞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