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得好,这世上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而现在被逼入了绝境的李然,便要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那条路来。
汉泰宫。
他站在汉泰宫的大门口,抬头看着汉泰两个篆体文字,一时有些恍然。
一个被免职的洛邑守藏室史,一个被周王室追杀的年轻人,一个有些落魄的穿越旅客。如今站在了鲁国的政治旋涡的中心。
进入里面会发生什么,他并不知晓,也无法预料。可是他却没有任何一丝想要退缩的想法,他的步伐坚定不移。
“草民李然,拜见太子。”
李然于殿外,直接便是一阵高呼,随后俯身叩拜下去。即便此时,这个太子就是他安排的人假扮的,可场面上的戏却还是要做全套。
“起身进殿。”
李然闻声,屈身促步进得殿中。但觉此时在场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向了自己。一种莫名的压迫感阵阵袭来。
“李然,此番寡人宣你前来,可知是所为何事?”
假扮太子之人乃是李然授意孙武临时从太子的侍从中找来的,此人对太子的习惯也确实是非常了解,这演技也可谓相当不错。饶是李然,也险些被糊弄了过去,他的身上竟真的有了那么一丝的君威。
看样子,君威君威,其实只要是在那位置上的,谁都会透那么一点出来。
他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就站在假太子身后充当侍卫统领的孙武,脸上浮现出异色道:
“草民不知。”
“那你可知昨日于此殿内,曾有人前来行刺寡人?”
“什么?”
李然故作姿态,显得很是惊讶。却听假太子是继续道:
“此次竟有刺客潜入进来欲刺杀寡人!只是,寡人命系于天,万幸躲过此劫。虽如此,但此事毕竟干系重大!叔孙大夫方才言道,说他这几日一直待在家中,不曾外出。对此间之事皆一无所知,素闻你与叔孙大夫交好,如今乃是他的门客,可曾知道些什么?”
叔孙豹找李然前来,就是为了给他证明清白的,故此话题一下子就来到了这上面。
一旁的季孙宿显然对太子的问话有些不满,毕竟李然不过是一介庶民,而且还是叔孙豹的门客,就算他能证明什么,那他的证词能让人信服么?
只不过,又碍于此番鲁宫刺杀一案已是震动朝野,此刻他们也不好当着假太子的面强行去判定叔孙豹的罪行,于是这才给了李然说话的机会。
只听李然眉头微皱,思索片刻后道:
“叔孙大夫这几日确实在家中未曾外出…既是有刺客意欲图谋不轨,敢问太子殿下可曾缉拿住了凶手?”
李然对于微表情的把控十分到位,他在说这三句话,脸上一直呈现出十分疑惑的表情。
但同时却又给人一种似是成竹在胸的感觉,一时让季孙宿竟有一丝背脊发凉。
其实李然的话术也很简单,关注点就是凶手!对,就是凶手!
说到底,缉拿刺杀太子的凶手才是整件事的关键!
可是自季孙宿进宫,叔孙豹被放出来,假太子询问这件事,竟没有一個人提及这个凶手!
这个凶手可曾抓获?抓获之后在哪?若没有抓获,可有什么线索?这些都没人提及,似乎所有人都选择性的将这个关键点给忘记了一般。
而李然不会忘记,因为这是揭开太子遇刺真相的唯一线索。
季孙宿脸上的表情顿时发生了变化。
他虽安排了季孙意如去灭口,可当李然问起这个凶手的时候,看到李然眼中那自信满满的目光时,他还是忍不住担忧起来。
他听说过李然的事,也从孙儿的口中听说了李然在集会上大放厥词,也知道自己所筹谋的代君祭天一事就是李然在背后搞的鬼,故此对于这个“敌人”,他丝毫不敢再掉以轻心。
“哼!唤你来,乃是让你证明叔孙豹是否对鲁宫之事一无所知,不是让你来破案的!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此处有你胡言乱语的份吗?”
李然在集会上的发言此刻早已是传遍了整个曲阜,因此,对于他那番言论不屑一顾的鲁国大臣绝不在少数,此时说话的便是其中一个。
“行了!你既已证实叔孙豹对鲁宫之事一无所知,那便足矣,退下吧!”
季孙宿挥了挥手,示意李然可以退下了。
但同时,他也下定了决心。此事之后一定要除掉李然,绝不可再留祸根。
而眼下,他正要寻思着怎么继续给叔孙豹罗织罪名,却不料假太子忽的又开口道:
“且慢!”
“李然的话倒是提醒了寡人,既然刺客失手扑了个空,那又可曾抓获?”
假太子对李然的目的自是了然于胸,岂会如此之快就让他离去?今日乃是专门为季孙宿设的局,李然乃是布局之人,自是要在场亲自指挥才好。
叔孙豹闻声忙道:
“刺客确是于殿内误伤了几人后流窜而去。皆因臣不及追剿,便被禁足在家,故而无法安排侍卫追查。臣有罪!”
叔孙豹口口声声喊着自己有罪,其实是把这责任一股脑的又踢回道了季孙宿的身上。
刺客刺杀太子,且流窜在外。在真相不明的情况下,你却先把鲁宫侍卫总管事的卿大夫给抓了起来,他又如何能够去缉拿凶手?
假太子眉头紧皱的看着季孙宿问道:
“季孙大夫,你可有何话要说?”
季孙宿也知道自己这一手确是有点操之过急,但也只因他对自己的谋划是极为自信的,毕竟太子若是真遇害了,谁又会在乎这种细枝末节的真相呢?
毕竟,朝堂之上,真相从来都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但此刻,却被这“真相”给逼入了死胡同的季孙宿只得急忙躬身,略有些惶恐的言道:
“太子明鉴,叔孙豹就算不知此事,也有防卫鲁宫不当之罪!将其禁足,也是理所应当呐!”
“至于那凶手,臣已经询问过宫内的几个统领,此人画像一经张贴,总有线索的,还请太子稍安勿…”
正当季孙宿在极力为自己开脱辩解,李然却在一旁嗤笑一声:
“呵!季孙大夫,然有个问题,还想请教。”
众人将目光转过,只见李然仍旧立在原地,长袖及身,青翠而深,端庄且高雅,整个人的气质一时间也因为刚才的那句话而变得神秘莫测。
“哦?你还想问什么?尽管问便是了。”
不及季孙宿反对,假太子便适时给了他继续问下去的机会。
季孙宿听到这话,也不好当场发作,只得忍着一口气,静静等待李然的问题。
只听李然若无其事的问道:
“说来也巧,昨日草民在曲阜城内也同样是遭了刺杀,不知…这两者间是否有什么关联?”
“什么?!”
“伱也遭到刺杀?”
他的话音落下,殿内顿时响起一片诧异之声。
季孙宿的脸色一时间相当难看,对太子的刺杀失手了,对李然的刺杀也失手了,失败!简直是莫大的失败!
现在被李然问及这二者间的关系,饶是他本信心十足也一下子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两件事发生的时间太碰巧了,几乎就是同时发生的,要说两者之间没关系,放这殿内谁也不会相信。
“哦?竟还有此事?呵呵,想你不过一介庶民而已,谁又会想到要刺杀于你?”
“哦…对了!听说李然是自成周逃难至此的,所以才来曲阜避难的吧?那…会不会是周王室的人混入了曲阜,对你动的手呢?”
季孙宿毕竟也是老谋深算,只是冷静了一下,便很快就想到了对策。这让在场的一众朝臣也是不由自主的皆点头称是。
对于李然的来历,该弄清楚的基本上也都弄清楚了。他既然被周王室追杀过,那么在曲阜城内遭到刺杀,似乎也是合情合理的。
而此时,假太子似乎并不知道李然还有这段遭遇,陡然听闻,一时不知该如何表态。正思索如何将这话题转移到季孙宿身上,却不料李然倒是再度先开了口:
“季孙大夫所言极是,草民正是因为遭了周王室的变故,这才被赶出了洛邑。”
“可如此说来却也奇了,草民皆因与周太子晋是挚交,故而一路被追杀。可太子殿下与周太子晋可从未听说有何交道。却又为何也会被刺杀呢?”
李然抛出这一问,显然又是将矛头给怼了回去。但这还远远不够,只听他继续言道:
“太子如今马上便要即国君之位,祭天仪式也已准备妥当。此时此刻,正值普天同庆之际,谁人却又会如此丧心病狂的选择此时刺杀太子?莫不是…有人便不想让太子即位不成?”
李然说着,脸上满是云淡风轻之色,不见喜怒。但从他的这番话中不难听出,他将此次鲁宫刺杀,与之前季氏意欲代太子祭天一事给关联了起来。便是给予别人一种错觉。
季氏意欲代祭天,不正是为了彻底掌控鲁国公室?而此事因晋侯震怒而作罢,季氏心有不甘,出手刺杀太子,岂不是更加的名正言顺?
听到这话的季孙宿,心中顿时勃然大怒。他正要质问李然到底想说什么,再顺带着给李然扣上一个污蔑上卿的罪名时,却忽的想到这是一个陷阱。
老辣如他,岂能看不出这是李然的陷阱?
一旦他急于否定鲁宫刺杀事件并非代祭天一事的后续,一旦他过于激动的否定,那么在其他人眼中,便相当于是坐实了。
届时,虽然他依旧可以用权势将此事强行弹压下来,但终究会成为日后可能引爆的一个污点。
毕竟如果是无中生有的事,他身为一国上卿,如此有失身份的跟一个庶民争辩,那不就是心虚的表现?
于是他也是不露声色,只冷冷言道:
“呵呵,看来此事还当真有些蹊跷了…既如此,眼下便只能看是否能够抓住刺客了!”
显然,季孙宿此时已经不想在朝堂上与李然正面交锋了。赢了也不光彩,输了那就更丢人。何必呢?
而此时,季孙意如早已被他安排前去灭口了。季孙宿知道,只要李然抓不住凶手,他的身上便不会有任何的把柄。
你不是要追查真相嘛?行啊,我就来个死无对证,看你李然还能有什么本事!
“这李然…呵呵,当真是有些本事,险些让老夫着了你的道。好吧,都来吧,一个太子,一个叔孙豹,再加上你,你们三人,且都给老夫瞧好咯!”
此时,季孙宿立在一旁虽是波澜不惊,但心中已然是掀起了无边的恨意。
但这一切李然肯定无从知晓,他只知道,自己第一阶段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那假太子闻声也没有继续多说什么,毕竟他今天的任务就是让李然把话说完。
至于叔孙豹则更是识趣,知道在不清楚李然全部计划时,言多必失,故而从头到尾都是一声不吭的。
“来人!予寡人下令,即刻起全城搜捕刺客!”
于是,假太子下达了他身为太子的第二条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