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进了屋,凤姐和鸳鸯都从炕上立起身来,笑道:
“给琏二爷请安,琏二爷今儿可是得了大风光了。”
贾琏也笑道:
“鸳鸯姐姐一年到头辛苦服侍老太太,原该我这里看你去,哪里还敢劳动你来看我?”
凤姐赶忙道: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我这里正说着呢。”
转头又朝一旁伺候的善姐骂道:
“没眼色的,我们这里说着话,茶都凉了,还不赶紧再换一碗去?”
善姐本来就正要去给贾琏奉茶,闻言也不敢说话,只是唯唯连声。
贾琏朝凤姐一笑:
“你在东府里忙活得必定也辛苦,也喝杯茶罢。”
于是朝善姐吩咐:“你去书房,叫晴雯拿我昨儿带回来的茶叶给你沏去。”
一面说,一面在椅上坐下,笑道:
“我昨儿才得了一包好茶,自己还没来得及尝呢,正好咱们一道儿尝尝。”
凤姐和鸳鸯依旧在炕上坐下,鸳鸯抿嘴儿笑道:
“我原是奉了老太太之命来的,不想倒成了来吃茶的。
老太太忧心二奶奶在东府那边忙着回不来,又忧心二爷吃醉了酒回家来没人伺候,偏平儿又着了风寒,是以今儿早早就睡下了,好叫我赶紧来这边帮忙伺候。”
贾琏尚未开口,凤姐儿先拉着鸳鸯笑道:
“果然是老太太疼我们,可叫我们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按说夫妇一心,同气连枝,可偏偏这阵子赶上东府里头珍大嫂子又病倒了,里头闹得着实不成个体统,珍大哥又再三再四的在太太跟前跪着讨情,只要请我帮他几日。
我是再四推辞,太太断不依,这才不得已从了命,结果倒忙得全顾不上自家。
妹妹你瞧咱们这位二爷,是个瞎子吃饺子——心里有数的,我可是在东府里着急焦心,也不知他是福是祸,急得坐立难安的。
可偏偏东府里头事情千头万绪,我若不咬着牙应承,可不就丢了贾家的颜面?
外头是珍大哥在应承一应那一起一起的亲友,公、侯、伯、子、男,几十家子呢。今儿送殡出了意外,幸亏没人扰饭,那也得一一谢过乏、一一相送不是?
我在里头,张罗接待各家的堂客,从显官诰命,直到至近的亲戚,一桩桩,一件件,一家家,一位位,哪个都不能错了礼数,疏忽了招呼,心里绷着弦子,也是忙活得脚不沾地。
这脸上还得笑着,嘴上还得说着,可我这心里煎熬的啊,跟揣着把火炭似的,只着急知道他的情形。
再说,这突然间的,送出去的大殡又转回府里,哪里停灵?哪里放执事?谁伺候亲友茶水点心?谁照应灵前灯火蜡烛?这琐琐碎碎的事情铺天盖地砸下来,都得有人打理安排不是?
你是知道的,咱们家所有的这些管家奶奶们,哪一位是好缠的?
错一点儿她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她们就指桑说槐的报怨。‘坐山观虎斗’,‘借刀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武艺。
况且我年纪轻,头等不压众,怨不得都不放我在眼里。
我也是癞蛤蟆垫床脚——死撑活挨,一口气儿熬到现在,饭没吃一口,茶没喝一口,紧赶慢赶回来,可不都是忧心他么?
嗳哟倒是老太太疼可我们,竟把最不能离身儿的鸳鸯姐姐都指派来给我这院子里帮忙,可教我们这做孙辈的,心里感激的,可说什么好?”
凤姐是个出了名口角伶俐的,这一番话说得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叮当动听。
贾琏但笑不语。
鸳鸯听了这话,反倒坐不住了,起身道:
“既然二奶奶回来了,那我此来也多余,这就走了。”
凤姐却又赶紧拉住:
“哪儿就走了啊?鸳鸯姐姐好容易来咱们这里一趟,我可舍不得教你就走,好歹吃会子茶,说说话,也不枉费了老太太今儿早歇下的心意不是?”
凤姐儿极善哄人,拉着鸳鸯又说了好一会子话,鸳鸯这才脱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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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去了之后,凤姐立时便沉下脸,气鼓鼓坐在炕上,半晌不语。
贾琏知道她的性子,便故意不搭理,他昨夜几乎未眠,又喝了酒,此时困意上头,只叫善姐来伺候更衣就寝。
直待贾琏躺下,凤姐忽然上前,一把揪住贾琏,赌气道:
“你这没良心的,我心里难受,你也不理一理?”
贾琏躺着合眼揉太阳穴:
“你倒有良心,我今儿九死一生,你也不理一理?”
凤姐气道:
“你胆敢做出这等捅破天的事情,事先竟也不和我商量,你这眼里还有人没有?”
“我倒是想与你商量,你可得在家啊?”贾琏并不想埋怨王熙凤,毕竟与她商量,也是白商量,“算了算了,反正我此番也算因祸得福,我升了官,你也荣光。”
王熙凤却不依不饶:
“你是荣光了,我这里呢?老太太先是送了个晴雯过来,今儿又把鸳鸯都派来伺候你,当我心里塞着草看不懂么?”
“你心里还塞着草?你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再没人能算计得过你去。”
贾琏愈发困倦,也没力气再哄凤姐,只迷迷糊糊说道:
“你也得明白,凭你再怎么精明,再怎么能干会说,到底也是我老婆。
有我活着,才有你的荣光;若没了我,你的日子还未必赶得上李纨。她身边好歹还有个兰哥儿,你命中无子,能依靠谁?
你王家的哥哥兄弟再有本事,到底也不是你的,人家卖了你,你这里还给人家数钱呢。
你日日只在我眼前要足了强,除了白白生分了你我,屁用没有……”
说到后来,困乏已极的贾琏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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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贾琏睡得正沉,还是总听得耳边有哽咽的抽泣声,挣扎好一阵,总算醒过来。
睁眼一看,却是躺在身边的凤姐,背对着自己,肩背一耸一耸的,又不肯哭出声,只是小声哽咽。
贾琏轻轻拍了拍凤姐的肩头,却被凤姐一把甩开;
“别理我,我就知道你心里有了别人,所以才咒我命中无子,你以后才好休了我,娶别的妖精进门!”
贾琏很是无奈,长长一声叹息:
“有没有别的妖精我不知道,眼前的作精倒是有一个。”
凤姐扭回头:
“你说谁是作精?”
她此时无妆不施脂粉,黄黄的脸儿,哭得眼睛肿着,比往常的艳丽更教人可怜可爱,贾琏一把搂住:
“到底你我才是正经夫妻,别管是夷三族,还是诛九族,终究也跑不了你的。”(王熙凤:作者你作死!好事怎么不说?到我这里怎么就剩下夷三族、诛九族了?还想让我帮你求收藏,求推荐,求支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