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时分,那女子醒了过来。
在睁眼的瞬间,突然看见身边睡着个陌生男人,女子立时大惊,翻身就要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左手还死死抓着那男人的肩膀,右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根刀柄。
贾琏被惊动,也迷迷糊糊睁开眼,一见那女子清醒过来,如蒙大赦:
“姑娘,松开手罢,我肩膀上的皮肉都抠烂了,骨头都裂了。”
女子立刻松开手,看看自己五根指甲上凝固的血痕,又看看贾琏天青缎棉袍的肩膀处被抠出了五个窟窿,从里面洇出的血迹也凝成一片,猜想是自己昏迷时的行为,心下才陡生愧疚,又急看身上,发现身上衣裳都不是自己的,顿时大惊。
努力回想,脑中都是一片血光,周身不由一层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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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床上的晴雯给说话声弄醒,睁眼一见那女子终于松了手,赶忙起来,急着上前去看贾琏肩膀上的伤,疼得贾琏哎哟连声:
“轻点轻点!里面血凝住衣裳了,疼疼疼。”
茱萸也醒了,却只躺着不动:
“昨儿夜里充英雄,这会子又大呼小叫的,活该!”
晴雯小心翼翼想揭开衣裳,果然衣裳被伤口上凝固的血粘在一处,试了几下根本揭不下来,便想起昨夜用过的烈酒:
“那酒好使,我去拿酒来擦一下就化开了。”
吓得贾琏一把死死拉住晴雯:
“祖宗留步!那酒太烈,我可受不了。你去外面拿热黄酒来就成。”
晴雯心中不解,嘴上立马说出来:
“啊?这位姐姐昨儿晚上能受得了,二爷这会子倒受不了?”
茱萸将双手枕在头后,立刻接茬道:
“昨儿晚上是趁人之危占别人便宜,二爷自然是什么都受得了;
这会子人家醒过来了,既然占不来便宜,二爷如何还受得了?”
好在不用贾琏回嘴,晴雯首当其冲:
“茱萸你这话说得没有道理。二爷哪里趁人之危占别人便宜了?
昨儿夜里你说你给这位姑娘脱衣上药,不是给她一刀差点劈头上,立马就吓跑了么?
二爷要占便宜,也犯不着占个手里攥着刀的人的便宜。
再说了,趁着自己迷糊着,一手拿刀,一手抠着人家肩膀头子死不松手,这还不一定到底是谁趁人之危呢。”
看看,这丫头才叫没白疼!
本来说到这儿就挺好,偏偏晴雯是个刹不住车的,下面的几句句……
“扎在二爷怀里喊‘爹’,二爷还吃亏了呢。
你又不来帮忙,我拽都拽不开,还怕她手里的刀把二爷劈了呢。
当回爹,再丢条命,二爷岂不亏死了?”
贾琏赶忙打断晴雯,以求自保:
“你赶紧拿黄酒去吧祖宗,我这肩膀都疼得动不了了。”
晴雯应了一声,跑到门口,又转身朝茱萸道:
“你赶紧起来,别挺尸了。
我去拿黄酒来,你给二爷化开血痂,昨儿夜里为了锯掉那断刀,我的手都磨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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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见晴雯去了,才向那女子道:
“姑娘受伤甚重,须得好好休养,就在我这船上随我一路南下,等到了扬州,我给姑娘寻个住处,姑娘且安心。
在下从京城来,这是跟着我的两个丫头,她叫茱萸,‘遍插茱萸少一人’的茱萸,方才出去的叫晴雯。
她俩就是牙尖嘴利了些,昨夜给姑娘治伤,都是多亏她两个。”
女子见贾琏温文儒雅,却不知他是敌是友,只垂下眼皮,并不言语。
贾琏见过她坐在船头的清冷模样,对她此时的冷淡倒也不以为意,只道:
“姑娘安心休养就好,有事叫我。”
那女子微微合眼,仍是不言语。
茱萸瞧得火起,再也躺不住,翻身下床,披着衣裳就来到贾琏的床边,朝那女子讨伐:
“我们救了你,你好歹也要有个谢字……”
被贾琏一把拉住:
“你昨夜快五更天才躺下,要不你再躺会儿去?”
茱萸一肚子火气登时又朝向贾琏:
“救人!救人!救了个中山狼怎么办?你就是个东郭先生!”
她狠命一挣,正动了贾琏肩膀上的伤,不由“哎哟”一声。
茱萸赶忙上前查看,越看越气,拧着眉毛跺脚道:
“中山狼都咬人都没这么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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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白的软布蘸着温热的黄酒,一点点洇开了干涸的血痂,终于将衣裳一点点褪了下来。
茱萸皱眉咋舌道:“透过棉袍都能抠成这样,这下手也忒狠了。”
贾琏看自己的肩膀上被指甲抠出的五个狼藉的血窟窿,周围又青又紫,由衷感慨:
“这姑娘练过‘九阴白骨爪’吧?”
那女子伤重,躺在床上静静瞧着,只一言不发。
倒是又勾起了茱萸的好奇心:
“什么是‘九阴白骨爪’?
我怎么没听说过?是个什么独门秘笈么?”
说着话,将红伤药跟不要钱似地倒在贾琏的伤处上。
贾琏疼得差点跳起来:
“哎哟哎哟!你要杀便杀,怎么还带拿盐先腌入味再杀的?”
茱萸按住贾琏,满脸不屑:
“盐什么价钱?这药什么价钱啊?
要是拿这药把你腌入味,那你可值了大价钱了。”
看贾琏疼得嘴唇都白了,茱萸又心软了,改为哄他道:
“诶?二爷人都救了,好歹也得问问人家姑娘姓名?”
贾琏龇牙咧嘴,连连倒吸凉气:
“人家想说,自然会说;若是不想说,就算问了,人家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茱萸一撇嘴:
“呸,你不问,让人家怎么说?
若是知恩不报,让人家以后还怎么行走江湖?”
那床上的女子闻言,微合的妙目一闪,开口道:
“这姑娘说得有理,恩人也是个通透人,只是我的身份确实不方便告知,恩人若不介意,可叫我‘阿禾’,禾苗的禾。
请问恩人尊姓大名,山高水长,我日后定当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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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到此,忽闻外面喧哗声起,似乎是船夫在嚷嚷叫人让开水路。
晴雯端着水盆进舱来,向贾琏道:
“可怪道了,外面来了好多船,有大有小,只围着咱们的船不走。
方才我听见咱们的船夫吆喝,可那些船里的人就是不回话。
我瞧那些船的船头上都有钉着梅花钉,想来都是漕帮的船。
咱们又不认识漕帮,这青天白日的,他们还想抢咱们的船不成?”
床上那女子猛地一睁眼,伸手就想去摸刀,被贾琏一把按住,低声道:
“你且安心躺着,有我在这里,漕帮动不了你。”
那女子闻言,眼中闪出一道凌厉的目光:
“你到底是谁?”
贾琏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被子给那女子盖好,在她耳边轻声道:
“我不在盐,不在漕,既然救了你,就不会害你。”
那女子目光黯淡下来,平静说道:
“既然不在盐也不在漕,那恩人还是别蹚浑水的好。
把我交出去,自会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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舱门外头传来兴儿的声音:
“二爷,前头忽然间来了漕军的两艘官船,拦住咱们的水路,不让咱们的船前行。
他们说,昨儿夜里这附近的河上出了劫杀案,死了十几条人命。
还说杀人的嫌犯也受了重伤,方圆几十里之内都在拿人,车行查车,船过查船。
现在他们逼着船夫抛锚,要搭跳板上咱们船来搜人,说是凡有抗拒者,一律按杀人犯同罪。”
那女子一把抓着贾琏的手腕,低声道:
“这是漕帮勾结了官府,若不将我交出去,不知他们还要做出什么事来。
恩人救我一命,我若再连累恩人,那我死了也不能安心。
趁着此时白日人多,将我交给他们,然后恩人改走陆路去扬州,便不会有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