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筹交错之间,彼此你一言我一语,渐渐熟络起来。
甄琏的兴致愈发高涨,贾琏是一阵一阵地恍惚。
这个甄琏,是甄府里大老爷甄柸的长子,如今在甄府里其叔叔甄桓那边住着,帮着叔叔料理家务。因自幼不爱读书,只于世路上好机变言谈,身上现在也捐了个同知,只一味好酒好色。
家中娶了史侯的重孙女,这史氏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极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
自打甄琏娶了史氏进门之后,甄府中上上下下无一人不称颂他夫人,由此这位甄府琏二爷倒退了一射之地,只将闲来四下里偷腥当做了人生乐事追求。
这……这到底是甄琏还是贾琏啊?
这琏二爷的戏份到底谁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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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平心而论,如今的贾、甄两家,虽然都是黄鼠狼下豆鼠子——一辈不如一辈,但人家甄家生下的豆鼠子,还是比贾家的个儿大。
所以,甄家还是比贾家强多了。
甄家毕竟是老太妃的娘家,老太妃可是当今太上皇的养母,母子之间感情极深。
当年太上皇南巡到金陵,甄家四次接驾,将当时在世的两个甄家太爷都称呼为“奶哥哥”。
正因为有太上皇的庇佑,甄家如今的两位老爷,大老爷甄柸,做了十年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二老爷甄桓,做了十年两淮盐政,简直就是大华朝的两尊活财神。
这还不算,他们甄家的二姑娘,也就是二老爷甄桓的大女儿,头二年还嫁给了北静王做了王妃,把这“皇亲国戚”又坐实了一层。
跟这样的甄家比起来,贾家那那一群“豆鼠子”,可是真正的“野生小耗子”了。
但贾家有贾琏。
一个能改变贾府气数、甚至改变天下气数的贾琏。
而甄家却不能。
他们仍旧只是死死攀附着“太上皇”这一根藤,奈何这根七旬老藤,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断根。
贾琏这趟来,就是要让以甄家为首的这一脉老臣,明白明白皇上这根新藤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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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舌羹,只用白鹭鸭的鸭舌和莲子清炖,很是滋补。”
美人柔柔糯糯的声音传来,一双如同水葱似的玉手,将一只一只水晶玛瑙碗捧在了贾琏面前。
“鸭舌羹?一只鸭子只吃鸭舌?”
甄琏轻轻颔首:
“这白鹭鸭是鸭与白鹭所生的后代,乃是鸭中极品,本身就有清热解毒、滋阴降火、祛痰开窍的药用,再加之自其孵化之后,就一直用茯苓、黄芪等十八味滋补中药喂养,更添宁心安神、开胃健脾之功效。
要刚刚好好在破壳出生后整百日宰杀,才最是肉质肥嫩鲜美之时,滋补药效最佳之日。迟一日或早一日,那就是没什么意思的下品了,。
说到为何要单吃鸭舌,乃是因为一只鸭子的精华就在这一枚舌头上,胃口有限,想要多加滋补,自然是只吃鸭舌了。
比如吃这一碗鸭舌羹,里面就有一二百条鸭舌,就是吃了一二百只白鹭鸭的精华。可若是一顿要吃一二百只鸭子,谁又有那么大的肚皮呢?”
他解释得如此鞭辟入里,一众盐商都纷纷拊掌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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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死!
真真是作死!
贾琏在心中大摇其头。
这白鹭鸭乃是皇家的药用贡品啊作死货们!
你们一群暴发户大吃皇家贡品,还如此光明正大地吃,而且如此穷奢极欲地糟蹋着吃。
一碗汤,用了一二百只白鹭鸭,这一桌子十个人,这就是一二千只白鹭鸭。你们一顿饭,就能吃了给皇帝老子一年的贡品白鹭鸭数量,你们要疯?
你们这么大张旗鼓地作死,皇帝老子能一点儿都不知道?
他知道了心里不恨死你们?
他恨死你们会不动手收拾你们?
你们都要被收拾了还这么兴高采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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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出身公侯府第,也算是钟鸣鼎食的富贵之家,但今日方为大开眼界。
原来与诸君相比,我竟是如同乞丐一般,全然没有见识啊。”
贾琏的这一番话,其实发自内心,说得并不虚伪。
众盐商听得心中大畅,纷纷拱手道:
“这都是多赖太上皇和皇上的洪福齐天,以及甄大人的一方庇佑。”
盐商中为首的,正是一身儒雅之气的江春笙。
此人年近五旬,却保养得甚为得宜。
江家来此安徽,三代经商,自从他父亲一辈起,就是徽商在两淮的总商。
江春笙从小励志科举出道,遂师从名儒,孤心钻研,自二十二岁起,曾五次参加科举考试,五次均未考上举人。
其后归家,江春笙随父亲经营盐业,如今,他不仅是徽商总商,也是扬州八大盐商之首。
江春笙虽身在商界,但仍常以文人自居,成为最出名的儒商。在官场上打通自己人脉的同时,在文坛也广结善缘,修建园林,举办诗会,广交文友。同时对于徽州故里也颇有反哺之举,在家乡修桥铺路,设立书院,善名四下传扬。
江春笙在闲暇之余,又颇好吟风弄月,作诗填词,光诗集就整理刻印了四、五本,广为流传。
太上皇也一向以风雅皇帝自居,当年南巡之时,曾与江春笙同游园林,唱和作诗,几乎引为知己。
从宴会开始,作为盐商之首的江春笙举止得体,风度翩翩,虽然一直话不多,但给人的感觉如春风在畔,舒适自在。
此时,江春笙施施然举杯道:
“两淮盐商,虽都是一介草民,但个个都是忠君爱国之士,我们是仰仗着君父和朝廷才得薄有些财帛,自然是不敢忘本。
咱们大华朝,一年全国的税银收入也只有六千万两银子,其中至少一千二三百万两,是我们盐商贡献的。
这些年,朝廷有个水旱灾害,需要赈济,找我们盐商筹款;边境有乱要平定,我们盐商也当仁不让。远的不说,就说这十年里,除了正经缴纳的盐税之外,光我们扬州盐商额外送给朝廷的捐输,都不止两、三千万两银子。
我们不敢居功,只图个平平安安,指望着太上皇与皇上能念在我们盐商忠心报效的分上,让我们也安心经商,才能给朝廷继续效力。”
贾琏听得这话风有些不对,正要开口。
那甄琏却一把接过话头:
“哎呀我说老江,你不要见谁都吐苦水。
贾公子又不是糊涂人,你的难处他自然明白的。”
然后,也不理会众人,竟自一手举杯,一手拉着贾琏,笑道:
“贾兄初来扬州,想来还没来得及买个瘦马玩玩儿,不如咱们这会子就来玩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