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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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墓山,相传是青州刺史郁泰玄晚年隐居并埋葬之地。
传说中的郁泰玄生性仁恕,在他墓葬之日,有数千只燕子(玄鸟)衔土来为他堆筑墓葬,故名玄墓山。
此地在邓尉山西南,群峰连绵,重山叠翠,方圆数十里,其间古木参天,遍植梅花。
正逢初春时节,花开数十里。白梅如雪,繁花似海,微风吹过,暗香浮动,乃是真真正正的“香雪海”。
贾琏前世只在北京植物园里看见过一回梅花盆景,还病歪歪的快谢了,何曾见过眼前这等漫山遍野都是梅花的壮观场景?
此时,他顺着山道拾级而上,漫步于琼枝疏影之间,呼吸着清气彻骨的梅香,顿时觉得自己里里外外都已经是风雅人了。
风雅这种事,得需要安静,闹腾得蛤蟆吵坑、大妈跳舞似的,打死也风雅不起来。
幸亏贾琏没带着茱萸和晴雯那俩闹腾的祖宗,跟来的发儿也不爱多话,但兴儿也是个闹腾的孙子,有他在身边,还风雅个屁!
于是,贾琏命令兴儿和发儿一定要离开自己身后二十丈之外,远远跟着,不许打扰了自己“踏雪寻梅”的风雅之举。
当然,在南边这地方,传说中“踏雪寻梅”这等雅事,难的不是“寻梅”,因为梅花可以管够,但“踏雪”太难,因为雪少。
而实际上,贾琏满心期待着要寻的,不是梅花,也不是雪,而是十二金钗中的妙玉。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美人沦落,可怜啊,太让人怨念了。
《红楼梦》原书中说,妙玉就出家就在玄墓山的蟠香寺中,她后来给宝玉、黛玉、宝钗喝的茶,用的还是在蟠香寺收集的梅花雪水。
风雅,太风雅了!
这样的风雅美人,若不能一睹其风姿,一定是人生缺憾啊。
贾琏幻想着,在铺天盖地高洁清冷的白梅之中,自己推开云雾掩映的柴门,走进幽然肃穆的寂静佛庵,见到不落俗尘、幽姿冷妍的槛外美人妙玉,柏子座中焚,梅花帐绝尘,钟儿磬儿枕上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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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正风雅得不要不要的,忽然被一阵刺耳的聒噪声搅扰,顿时如同享用美味大餐的时候闻到了屎臭,委实的大煞风景。
梅花掩映,看不清来人,只听得有人粗声大气骂骂咧咧走下山来:
“啊呸啊!狗草的小尼姑!给脸不要脸的臭小娼妇!
拿老尼姑当挡箭牌?还让两个老婆子往外轰人?啊呸啊!
真以为她还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啊?识文断字了不起啊?有学问能当饭吃啊?啊呸啊!
她家里人全都死绝了她不知道啊?她就是个臭姑子!臭婊子!
自己连头发都不剃,不就是憋着还想还俗嫁人吗?既然都是要找男人,找谁不行?装什么三贞九烈!啊呸啊!”
另有人也一道儿在粗俗谩骂:
“看她装得冰清玉洁的!狗屁!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风骚不要脸呢!
当个尼姑了不起啊?还不是三姑六婆?最下贱的!
山那边的极乐庵里的老姑子静定,专门留上山拜佛求子的女人住到她们庵里头,好吃好喝地等着男人去睡呢。
还有祥和寺旁边的观音庵,那里面的当家尼姑九灭,不比哪个尼姑瞧着都正经?
结果呢?狗屁!别说跟祥和寺的和尚乱搞了,只要有男人借宿,就她们那庵里头,那十几把刮骨钢刀黑天白日地刮啊刮的,什么男人进去都是九死一生,没几个能活着出来的。
‘泰山姑子’知道吧?都是一类的下贱玩意儿!”
跟着又有个轻浮的声音嬉笑道:
“那还有个不知道的?
别说泰山了,咱们这边白衣庵的那个空照老尼姑,如今也把那一套学了来呢。
她们白衣庵,专门找来娼妓当尼姑,还都是带发修行,听说会弹琴,会写诗,还会念经,偏偏还穿着尼姑的素衣素袍,一时是庄重的出家人,一时是风情的床上人,一时俏丽,一时文雅,啧啧啧啧,那可得是有钱有势的大香客才享用得起的呢。”
“啊呸啊!老天瞎了眼啊!
他们有钱人能享用白衣庵的姑子,咱们兄弟就享用不得蟠香寺的姑子?
我告诉你们几个,咱们先回去好好吃饱喝足了。啊呸啊!等今儿晚上,咱们给她们来个‘霸王硬上弓’!
老子就看蟠香寺的妙玉,比白衣庵的法怜好看一千倍!啊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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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玉?
原来妙玉真的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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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一转,迎面走下来五、六个男人,都是二十郎当岁的年纪,衣着普通,却偏偏要歪戴帽子,斜披衣裳,一眼可知个个都是泼皮无赖。
打头的是一个胖汉子,一张倭瓜大脸,两条海参大眉毛,一个蒜头大鼻子,两条香肠大嘴唇,简直长得跟厨房里的大菜筐似的。
此人一见长身玉立、面如傅粉、貌比潘安、俊美无俦的贾琏,妒火更起,顿时皱眉瞪眼,指着贾琏向其余几人怒道:
“啊呸啊!你们看!
那个妙玉小尼姑可不是个假正经?这个小白脸儿,一看就是上山去跟她鬼混的!”
他身后一个猢狲似的矮小泼皮,见贾琏穿着体面,但只有单身一人,连个书童都没有,胆子更大了,便扯开小细嗓子,语气轻浮:
“小白脸儿,没有好心眼儿。
一看他这个德行,就一准儿是去找小尼姑私会的。
就他们这种长相的读书人,最喜欢酸文假醋地装文雅,扮风流,其实最下流的就是他们!
可偏偏那些长得好看些的小尼姑小美人儿,就是一看见他们那张好看些的小白脸儿就心甘情愿地上当,恨不得追着赶着以身相许。
可是咱们这些真正的草莽英雄,响当当的汉子,反倒没有美人儿喜欢。
女人啊,头发长见识短,她们哪里懂得‘仗义每多屠狗辈’的绝世大道理?”
丑胖汉子闻言,更觉得就是贾琏这样的“小白脸儿”,夺了自己在美人儿心里的位置,愈发恼恨,于是横着身子,斜着眼睛,冲着贾琏就凑上来:
“嘿!啊呸啊!
你这要偷情的小白脸儿,爷爷今天要替天行道,非得把你打成个‘血葫芦脸儿’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