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出事的当天晚上,严焱回到城里就犯了大难。
因为他押回来的几十名人犯不是别人,恰恰就是他自己姑苏知府衙门的三班衙役,以及树郁从金山卫水师借来的三十名水师兵勇。
所谓三班衙役,就是衙门里的站班皂隶、捕班快手和壮班民壮。
简单来说,站班皂隶就是手执黑红棍、喊堂威、维持秩序的法警;捕班快手分为马快和捕快,负责巡夜、侦查、拘捕和传唤,相当于公安;壮班民壮则是看守城门、衙门、监狱、府库,以及巡查各处街道的武警。
这些人,都是姑苏知府衙门里正经执法办事的差役,现在,一个不落,都成了在押犯人。
严焱掰着手指头算了一遍,现在的姑苏知府衙门里头,除了负责看管门户的十个兵丁、看管牢房的四个狱卒、负责管理账目的两个师爷和负责检验命案死尸的两个仵作,剩下的,那就只有轿夫、吹手和管做饭的伙夫了。
他手里刚刚借来的民间团练都不过是乡勇而已,又都是本乡本土之人,少不得与这些押回来的人犯有亲友关系,万一哪个胆大,私放了一个两个,那后面对不上人数,自己岂不也要担上罪责?
严焱一路上急得直在甲板上转圈,结果船到岸之时,却是财儿已然带着江苏布政使衙门的一众衙役候在了那里,立时就给严焱解了燃眉之急。
后来严焱才知晓,贾琏原本可以直接去调江苏布政使衙门的人,但为了给他严焱创造一个上位的机会,这才特意先通知了他。
严焱心中感激不尽,至此,他对贾琏是彻彻底底地心服口服外带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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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第二日起,严焱奉了江苏布政使的命令,须得将树郁谋害贾琏一事查个清楚明白,将一众人员都得审问清楚,然后将结果逐级上报。
严焱做事认真,当即就开始调配人手。
此事最大的麻烦,便是闹出了人命案。
只要出了人命案,就得把尸首先都找全了。
除了姑苏知府树郁、师爷查多才和八名衙役兵丁之外,还少了一具重要的尸首。
严焱赶忙更衣,就要亲自去林宅找贾琏。还没出门,贾琏那边已经让人将被射死的小厮福儿的尸首送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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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死尸是福儿,不是兴儿。
因为兴儿没死。
当时的那一箭,恰恰射在了兴儿胳膊内侧,伤的不过是皮肉,不过兴儿唯恐人家会再补箭射他,慌忙趁机摔倒,惨叫喊得比死的都惨。
一直到贾琏将安慧仙师送回,游船往回走的时候,兴儿才悄悄爬下来。
贾琏惊喜之余,脑中瞬间已然想出了一个李代桃僵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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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福儿暗杀贾琏,贾琏却留下了福儿的活口,原本是想回去之后用他来指证王夫人。
但事后一想,福儿是贾琏自己的小厮,王夫人死不承认,甚至说贾琏故意串通小厮栽赃,岂不被动?
可对于能对自己下死手暗算的小厮,以后也万万不能再留在身边。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让福儿代替兴儿,也算不浪费了东西。
于是,扎在兴儿胳膊上的箭,就扎在了福儿的心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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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五这日,林平安起了个绝早,及至天大亮的时候,他已经带着人,收拾安排好一应的行礼箱笼,将其抬上了事先雇好的三辆马车。
东西好办,更麻烦的事情,那就是收拾安排人了。
因为妙玉姑娘有洁癖,她坐的马车提前收拾干净了都不行,还得当着她的面儿再擦洗两遍。直到擦过车轮子的手巾都还是雪白的,这才算勉强合格。
另外,妙玉姑娘要求拉车的马必须得是白的,因为白的能看出来干净不干净。
这马昨天刷洗过了也不行,当着面儿,还得用棕刷仔细再刷一遍。
结果检查的时候,眼见的妙玉姑娘离着一丈远就看见了马脖子上有根黑毛,她非说是沾了泥,逼着车夫又刷了一遍。
车夫没辙,看在贾琏提前给了三倍车钱的份儿上,只得给白马一边刷毛一边拔毛,愣是把一匹马拔得一根杂毛都没有,白得直闪银光。
终于,妙玉姑娘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此后这辆车就算是不能让任何人再碰一下下,妙玉让她自己使唤的婆子和丫鬟去车厢里铺坐褥之类的东西。
在车厢里用香炉点了熏香不算,竟然还让丫鬟婆子拿着三个香炉围着马车熏,熏得白马直打喷嚏。
完了。
马打喷嚏了!太脏了!
这下子妙玉大小姐又不干了,叫车夫来重新给马洗脸,重新刷毛,重新擦车,重新熏香……
眼瞧着这就快到中午了,妙玉姑娘还没上车呢。
那边晴雯早就坐在车里,这半天都没动静。她一直抱着那副砚屏左看右看,手里还比比划划,琢磨上面的“慧绣”针法。
而闲着没事的茱萸,则干脆直接带着德儿和财儿,找到了邹森的住处,把这位已经窝在屋里吓破了胆的“小舅子”揪出来,当街一顿暴打。
邹森被打得连哭带嚎:
“别打了!姑娘饶命啊……我没招惹你啊……我都不认识你啊……”
茱萸举着鞭子边抽边骂:
“你瞎啊!这不就认识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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茱萸打够了,又把邹森揪回了林宅。
让车夫把马戴得好好的马嚼子、马笼头都拆下来,给邹森戴上:
“茱萸小爷坐的这辆车,就让这个畜生给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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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多岁的林平安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瓜子嗡嗡的——幸亏他们今天就走了,要不非折腾死人不可啊。
好容易这几位女眷都上了车准备出发,林平安都觉得自己简直跟死过一回一样了。
林家的小厮跑回来,向林平安道:
“林叔儿,咱们宅子外头全是人啊,听说姑苏城都轰动了,都要来给孽海白莲贾琏贾大老爷送行呢。码头上头全是各位老爷们,也都是等着给贾大人送行的。”
等等!
琏二爷呢???
完了!琏二爷不见啦!
林平安只觉得浑身像被冰水浇透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