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拍桌子的手,骤然停在了半空。
赖大心道:
得了,这下子好了,太太一张口,老爷的火气立马全泄了,我就能赶紧忙我的大事去了。
果然,贾政垂头应了声:
“罢了罢了,就说我这就过去。”
转而向赖大道:
“你忙去罢,这府里的事情,既然琏二顾不上,你就多操些心。赶紧将省亲别院建起来是正经,娘娘的事情才是紧要大事。”
赖大恭恭敬敬应了,规规矩矩退了出来。见玉钏儿仍低头守在门口等着,便知道这是王夫人派人来“拿”贾政的,不将贾政“带到”,这丫头也不敢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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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来说俗事的赖大去了,可因为还要去王夫人那里,贾政只觉得心里更烦了。不情不愿地立起身来,赵姨娘赶紧跟上来伺候穿衣裳。
贾政叹气念道:
“烦恼韶光能几许,肠断魂消,看却春还去。”
赵姨娘听不懂他的酸词儿,只小声向贾政抱怨道:
“什么‘还去’不‘还去’的,老爷在这里正好好的,那边又非得还来请了去,什么意思。
老爷可要早些回来,我叫小厨房做了几个好菜,等老爷回来,环儿也下学了,咱们一道儿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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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钏儿在前带路,到了东廊三间小正房门口,打帘子让贾政进去。
贾政进门,瞧见王夫人正坐在临窗大炕的西边下首,倚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坐褥,见自己进来,只欠了欠身子,并没有下炕来迎。
贾政也不语,自己在东边的青缎靠背坐褥上坐了,等玉钏儿送了茶上来,便接过茶只默默吃着,一声儿不言语。
王夫人刚才打发走了宝钗之后,便一直低着头琢磨,此时见贾政进来也不说话,又想到他是从赵姨娘房里出来的,心中老大的不自在。
夫妻二人枯坐了一阵子,王夫人开口道:
“今儿老太太动了怒,脸儿都气白了,她这个年纪的人,可经不得气恼,伤身得很。”
贾政是个孝子,一听贾母生气,赶忙问道:
“好端端的,老太太怎么会动气?谁这么不孝?”
王夫人冷笑道:
“还有哪个?自然是你那好侄儿琏二了。”
“琏二?我只听说他天天往老太太那里去,一心哄老太太开心,怎么倒惹老太太生气来着?”
贾政想起刚才赖大的话,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
王夫人捏着佛珠的手朝北边一指:
“哄老太太开心?琏二能有那等孝心?他不过是为了把二房的爵产抢回去!
原先他跟凤姐儿替咱们管着家,他在外头捞,凤姐儿在里头捞,两口子遮天蔽日,把府里官中的钱不住地往自己手里划拉。
如今我叫三丫头和宝丫头管家,凤姐儿不能捞了,琏二心有不甘,就来故意挑不是。
他若是当面说来,我还不恼他,他倒好,直接跑到老太太跟前闹。不过是为了上夜的老婆子们夜里打牌的小事,他添油加醋,说得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似的。
老爷也知道,老太太一向最是谨慎胆小,听说了焉能不气?
他还给老太太拱火,出主意把奴才们又是打板子,又是抄家产,又是撵出去,闹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好几家子奴才都说活不下去要自尽呢。
我是信佛的人,听了这等话都要吓死了。”
贾政闻言大惊失色:
“啊?这还了得?大约是我近年于家务疏懒,自然执事人操克夺之权,致使生出这暴殄轻生的祸患。我家断断不能出此惨事!
这个琏二,头些年我见他做事还稳重,如今越发地不像了。”
王夫人咬牙恨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头前儿他不过是捐了个五品虚衔,指着这边吃,指着这边喝。现今可不同了,他成了三品实权大员,官位比老爷还大,自然人大心大图谋也大,时时刻刻都憋着要夺回爵产呢。
大老爷糊涂,被琏二在后头撺掇,也动了这个心思,老爷还瞧不出吗?
这个琏二仗着是长房长子,又是过了二十的年纪,可怜咱们的宝玉年幼,如何是他的对手?”
伤心一起,顿时想起贾珠,哭道:
“珠儿若还在世,如今也快三十了,有他撑门立户,我也不至于如此担心几个孩子的前程了。”
贾政一听得贾珠的名字,泪珠也止不住地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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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儿”一声,“肉”一声地哭了一阵,才擦着眼泪道:
“这府里的事情,可不能再让琏二插手管了,他那黑心的种子,为了谋夺家产,还指不定要做出什么来呢。
今儿是故意让老太太动怒,明儿说不得就是故意让老太太着急上火,老太太年纪大了,哪里经得住这些?若是有个好歹,可叫你我还成人么?”
贾政本就这个耳软心活之人,听了这话,顿觉十分有理,再加之想起方才赖大的一番言语,方才只信了一二分,此时便已经信了八九分。便立刻起身道:
“我这就去跟老太太说,既然琏二现今做了实权三品大员,公务繁忙,这荣府里的家事,就不用他再操心了。
以后这府里的事情,就改为都交给赖大好了,他跟我了几十年,是最靠得住的。”
王夫人点头道:
“可恨琏二,辜负了老爷栽培他的一片苦心。”
贾政摇头连连叹息:
“他早些年还好,外头的账管得还算清爽,我也没指望他能将外头的铺子房产都经营好,只账目不乱也就罢了。
想来就是我太过仁慈,叫他生了非分之想,实在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王夫人忽然想起薛姨妈说薛蟠近来无事,又缠着薛姨妈要钱,闹着要再多开几家铺面的事情,便道:
“我也听说了,府里面近来钱上有些局促,可见都是外头琏二没有将外头铺子房产经营好的缘故。
我妹子的儿子薛蟠是个懂经济善经营的,不如叫他和赖大一道儿管理外头的铺子,好叫赖大有精力多管管这府里的事情,也让老太太舒舒心。”
贾政原本正恼贾琏让老太太生气和严酷对待下人,便下决心将贾琏两口子都赶出荣国府、赶回贾赦身边去。听到提起薛蟠,忽然让贾政起了警觉。
薛蟠的为人,贾政也略有些耳闻,尤其他在金陵打死人命的事情,实在是犯了贾政的心头大忌。
此时王夫人说要让薛蟠插手贾家外头的事务,再联想起薛宝钗已经插手进了贾家内宅的事务,没法不让贾政心中膈应。
自从王夫人嫁入了贾府,已经塞进来了王淳凤,王熙凤,眼下又要把薛宝钗和薛蟠都塞进贾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