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擦黑的时候,赖大才垂头丧气地走进赖家的大门。
里头传来鼓乐之声,很是热闹。
赖大也没搭理自家门口的小厮喊着“赖大爷”跪下磕头,就径直往里走。
远远瞧见花园子里还坐着几个客人,戏台上咿咿呀呀的戏文已经唱到了尾声,赖大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儿子赖尚荣赶紧迎过来:
“爹怎么这早晚才回来?家里都开过饭了。
奶奶说等我的知县上任文书到了,要在这园子里头做三日的戏酒,叫我把提前挑好的戏班子先找来唱半日,瞧瞧是不是可心。
我想着既然唱半日戏,不如顺便把几个朋友也都请来乐呵乐呵,就预备了一桌席面。
请的都是些世家子弟,以后我进了官场,不知什么时候就用得着,现在找个机会就得多亲近亲近。
奶奶也说我想得长远,她老人家方才也出来听戏,说这个戏班子的新戏《双官诰》不错。戏里头碧莲的丈夫冯瑞最后当了兵部尚书衣锦荣归,儿子冯雄高中探花,朝廷赏了碧莲两份诰命。
奶奶听得喜欢,说等正式请客的时候,就唱这个最应景。”
赖大听得不耐烦,像轰苍蝇似地朝赖尚荣连连摆手:
“又摆席面,你这一个月里请了七八回了。
回回都是些世家子弟,回回都是上等席面,这家里有金山啊,还是有银山啊?照这么吃,早晚得跟贾家一样吃穷了。”
赖尚荣早就瞧出赖大气色不正,知道他心里有事,此时劈头吃了一顿数落,也不敢回嘴,只说了句:
“那我叫他们散了得了。”
“散了?这不得罪人吗?你奶奶怎么教的?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当面得罪人,你都忘了?
算了算了,你还是去陪客吧,多结交结交这些世家子弟,以后也是你的人脉,这钱花了就不能白花。”
赖大方才发作了两句,便又赶紧往回找补,说罢,又急着问:
“你奶奶呢?”
赖尚荣一指东边的小楼:
“在楼上跟我二婶算账呢,说是我二叔那边又得了一注子银子,我奶奶正高兴呢。”
赖大一皱眉,嘴里嘟囔了一句“人家都快算账算上门来了”,就撇下赖尚荣,快步朝小楼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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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嬷嬷正抱着大账本子,赖二家的正在点算银票,忽见赖大一脑袋撞进来,赖嬷嬷笑道:
“这回可好了,你既然回来了,就快过来帮忙。
贾家给了工匠五千两的门窗钱,老二那边园子上的例钱就送进来了,大家明白惯例是咱们半分,再加上私底下孝敬的,咱们得了两千五百两,其余他们几个另分一千两。
且东府里那边已经有远处的官儿开始送八月节的节礼了,有个贵州的官儿,派的人今儿就到了。送了两篓子天麻和两篓子茶叶来,额外单孝敬给老二一篓子天麻和一篓子茶叶,我叫人把茶叶卖了,天麻留着以后送礼用。
老大啊,你那边得了什么没有?”
赖嬷嬷絮絮叨叨的话还没说完,赖二磕着瓜子笑嘻嘻也进来了:
“哟嚯,都在这儿,热闹啊。”
赖大皱着眉问赖二:
“你干什么去了?我叫人去东府里找你,怎么都说你没在?”
赖二把瓜子皮啐出老远,笑道:
“我去咱们家的铺子了。
珍大爷过几日要请客,要从外头买上好的海参和鲍鱼,我自然得去咱们铺子里预备啊。
就这一宗,又能赚二三百两。妈说了,苍蝇再小也是肉,自然不能放过。”
赖嬷嬷的眼光从账本上一抬起来,就瞧出赖大气色不正,便问:
“是不是贾琏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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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锵锵锵锵锵”
外头戏台上已经换上了《五鬼闹钟馗》。
满台的小鬼翻跟头,锣鼓家伙敲得震天响,一时闹得这边屋里连说话都听不清。
“吵死了。”赖大嘟囔一句,“咣咣咣”地关上了所有窗户,这才道:
“这回的事儿可是不小,一个不好,只怕这个京城,咱们是待不下去了。”
“啊?这么严重?”
屋里的其余三人都是一惊。
赖大一屁股坐在桌旁,重重一拍大腿:
“贾琏那个挨千刀的,今儿和珍大爷他们一道儿说盖省亲别院的事情时候,忽然就翻了脸,一上来就把山子野给正式送官了,再一转眼,他又把吴新登和吴新柱给抓了。”
赖嬷嬷不知道山子野是谁,但她一听说抓了吴新登和吴新柱,登时两手不由一抖:
“抓了吴新登和吴新柱?怎么处置的?是打了还是撵了?”
赖大一摇头:
“打了、撵了倒好,也省得攀扯咬出其他人来了。
可恨就可恨在这个贾琏只是把人抓了,而且没关在咱们府里,是直接给送进他的知府衙门大牢里了。”
“他把贾家的奴才交给衙门处置?这是什么道理?”赖嬷嬷也莫名其妙。
“不是送官,是说让捕快班头给帮忙,要用些什么‘手段’逼着他两个招供,还说什么‘除了不能伤了性命,其余随便’呢。”
“这个贾琏简直不是人!”赖嬷嬷咬牙恨道,“自家的奴才,打两下骂几句也就罢了,为了几两银子,何至于弄这么大动静!”
赖大连连点头:
“谁说不是呢。
咱们府里的奴才犯了大事儿,就算主子发怒说要关一关,也顶多是关在库房或者马厩里,一两日也就放了,当中还一顿饭也不少给呢,这才是体面人家的做法。
贾琏这样把吴家哥儿俩给送进了衙门大牢,咱们就是想照应照应,或者跟他们通个说法儿,都不成了。”
赖二又担心起来:
“他俩不会攀扯出咱们吧?”
赖嬷嬷一摆手:
“他俩不是糊涂人,吴新登又是你亲家,攀扯出咱们来对他们更没有好处。”
赖大也一点头:
“账目我都仔细看过的,吴新登管的账面和吴新柱的银库都是一笔一笔都对应好的,做得很是周密,看不出什么纰漏,贾琏查账也是白折腾,就是,要委屈他们哥儿俩在牢里受几天罪罢了。”
顿了顿,赖大道:
“我现在担心的,是麻烦出在那个山子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