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进八月,京外的官员派进京来送中秋节礼的人就已经乌央乌央的了,每年如此,毫无悬念。
这些人都必定是各地大员的心腹,他们奉命来往京师,除了要跑各自既定的门路之外,更对京里的消息也打听得极为用心。
哪位大人得了圣心,哪位大人触了霉头,哪位大人是明日之星,哪位大人是昨日黄花,不上两日就都打听了个明明白白。
宁、荣二府仍和去年一样,还是昨日黄花,但年纪轻轻的贾琏就是得了圣心的明日之星。
于是这些人就立刻将特意多带来的礼物匀出大大的一份儿来,拿着自家大人的名刺名帖,恭恭敬敬地替自家大人往贾琏衙门里去拜会。
这些官儿里,有封疆大吏,也有祖辈旧识,如此殷勤来拜,贾琏也不得不礼数周全地一一接待。
如此一来,贾琏衙门里的事情一下子就成倍增加,自家的事情反倒耽搁了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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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好容易清闲些,回到自己屋里,也已经是快到了晚饭时分。
凤姐正在炕上逗着大姐儿玩,一见贾琏回来,立时也高兴起来,将孩子交给奶娘抱着,自家赶紧迎下炕来道:
“哟,今儿回来的倒早,这几日可是辛苦你了,就没见天黑前能回来的。”
说着话,连声吩咐平儿摆上酒馔来,要陪着贾琏对饮几杯。
夫妻俩抱了大姐儿来逗哄了一会儿,便有两个媳妇子抬了一张炕桌进来,放在这边炕上。又有四个媳妇子都捧着大漆捧盒,走马灯似地将菜肴都摆了上来,小丫鬟送了酒,平儿又用白手巾将碗碟筷勺都擦抹了一遍。
屋中多人忙碌,却除了贾琏夫妻的笑语声之外,只闻得轻轻的衣裙窸窣,其余半声也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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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对坐,贾琏笑道:
“你还在月子里,就是吃酒,也只略吃一小杯就好。”
此时屋里只剩下平儿在旁伺候,凤姐儿便也不再端架子,只乜斜着眼睛朝贾琏道:
“还怕我吃醉了缠着你不成?”
说着话,伸出纤纤玉手,拿起岁寒三友乌银錾花壶,在乌银杯里斟了一盅酒。
一双丹凤三角眼含情瞄着贾琏,拿起酒盅来,在自己的红唇上轻轻抿了一下,才递在贾琏跟前。却又不肯递在他手里,故意绕开他的手,只故意放在桌上。
这个王熙凤,她要真是想勾引谁,还真就让谁没跑儿。
贾琏“噗嗤儿”一笑,小声儿道:
“你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出身,这风骚劲儿是哪里谁学来的?”
王熙凤忍不住笑,嘴角含春,也低低声音道:
“天生来的啊。你越不敢,我越要骚,就馋你。”
贾琏大笑着举双手投降:
“就是你再骚,我也真真儿不敢。
你是我老婆,还得指望着白头偕老呢,我得省着用,可得小心别弄坏了。
你也心疼心疼我,别把我憋死了。”
凤姐听得心里发热,忽然脸红起来,眼里竟浮上泪来,赶忙拿过帕子拭泪。
贾琏一见,奇道:
“好好的,怎么又哭了?这又喜又悲的,你们女人真教人不懂。”
凤姐儿三两下擦干眼泪,又带上笑道:
“听你这么懂得疼人,我也不知怎怎么,就觉得心里酸酸的。好没来由的,后背出冷汗,忽然觉得害怕,怕不能和你白头偕老。
我头前儿简直是给鬼缠了头,怎么就不知道和你一心一意过日子呢,也是自己不知道惜福,差点儿自己找了倒霉。”
贾琏也听得心里发热,上前搂住凤姐,在她桃花瓣儿似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在她耳边道:
“你今儿特别的招人疼,我恨不得吃了你。”
二人正你侬我侬,忽外头听见有人说:
“太太叫奶奶过去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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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的脸立马沉了下去,不情不愿地从贾琏怀里脱出来,小声道:
“怎么忽拉巴地叫我过去?指不定又是什么幺蛾子呢。”
贾琏也觉扫兴,也只得劝了凤姐一句:
“说什么你就听着,都别应下就是了,早些回来。”
却听得平儿在旁低声道:
“今儿宝姑娘还没来过呢。”
贾琏知道平儿不是多嘴多舌之人,她说的话,都是有用的。便问凤姐:
“宝姑娘过来找你做什么?”
凤姐儿一边让平儿伺候梳头更衣,一边说道:
“她可是个有心计的,这几日你不在,她天天过来坐着,有事没事找我说话儿,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贾琏看凤姐儿没情没绪,便顺口胡诌道:
“那你还不对我好些?万一她是要来把我抢去,给他们薛家做压寨女婿呢?”
“呸!美得你!贪心不足的色鬼。”
王熙凤嘴里骂着,转身回来,故意在贾琏胸口上掐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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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王熙凤带着平儿出门之后还不到一刻钟,宝钗来了。
善姐掀起门帘来,便见宝钗笑盈盈进来。
一身玫瑰紫二色金银牡丹长衫子,下头是葱黄绫裙,半是艳丽,半是娇嫩。正衬得脸若银盆,眼如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说不出的温柔娴静,端庄优雅。
贾琏起身相迎:
“薛大妹妹来的不巧了,你嫂子刚刚给太太叫去了。”
宝钗要是真奔着来找王熙凤的,就应该说:
“那我现在去姨娘那里好了,说不准还能刚好碰上。”
可宝钗的目的显然不是王熙凤,只见她微笑道:
“也不算不巧,我是来找琏二哥的,为的是商议咱们府里的事情。”
说着话,一双水杏子似的眼睛向贾琏忽闪忽闪:
“凤丫头不在,琏二哥都不敢让我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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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
这不是赤裸裸的挑衅?
贾琏大大方方笑道:
“看来我这惧内的名声已经是人尽皆知了,让薛大妹妹这样的大家闺秀都笑话了。来来来,请坐请坐。”
贾琏伸手往椅子上让。
可宝钗却大大方方地坐在了炕边上:
“哟,这还摆着酒菜呢。”
看贾琏一愣,宝钗伸手一摆:
“琏二哥近来忙碌,凤丫头又在月子里,可咱们府里的人多事情杂,却也不能不管。”
随着宝钗白腻的玉手划过,贾琏只闻得一阵阵凉森森、甜丝丝的幽香,透皮蚀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