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此时,角门那边忽然传来动静,众人瞧去,竟是昭儿带人,拖着几个人进来。
而那几个人,竟是多日不见的吴新登、吴新柱和钱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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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呐!
琏二爷这是要把吴新登、吴新柱和钱华都给拿油给炸了吗?
这可把下人们都吓得不轻。
这……
这也太……
太费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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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吴新登、吴新柱和钱华比旁人更害怕。
这三个人,这些日子被关在了顺天府大牢里,时不时就被捕快班头“铁拳头”铁铜牛当做“教学工具”,向徒弟“小榔头”郎小田实战教授打人技巧。
虽然隆儿隔天就跑来好心给他们送些伤药啊,吃食啊什么的,确保了三个人性命无忧,不至于被铁头儿把骨头打酥了,可也已经把骨头给吓酥了。
此时,看着柴火烧得噼啪爆响,锅里的菜油汩汩冒着热气,三个人六条腿全都吓软了,惊惧之下,浑身筛糠似地发抖,屎尿齐流,嘴里喃喃不已:
“饶……饶命……饶……”
熏得昭儿一捂鼻子,赶紧叫人把三人拉到一旁马厩里冲洗。
好在贾琏头一个叫进去的,并不是吴新登,而是负责念花名册的林之孝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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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之孝可不是一般人。
他是贾府奴才实权派里的“千年老二”,地位仅次于赖大。
在利益世界里,“一山不容二虎”乃是定律,所以,“千年老二”并不好当。
因为老大最不放心的是老二。
很多时候,老大会喜欢势力更小一些的老三、老四,往往要联合老三、老四一起打压老二。
而且,只要老三不是个纯种傻子,就会明白,作为老三,最理想的状态是傻叉老大和傻叉老二打起来玩儿命,然后两败俱伤,自己坐收渔翁之利,从而一举成为一哥。
老三次理想的状态,则是受老大拉拢,借助老大的势力,干掉老二,自己就能成为老二。
但如果老大拉拢的力量不够,老三也可以被老二拉拢着对抗老大,也能得到点儿好处,但危险也很不小。
要是碰到老大和老二都要拉拢自己这个老三的时候,自己最好的状态当然是左右摇摆,三心二意,往往从两头能得到最大利益。
相比与老大和老三,老二这个位置的战略空间最小。
头上有老大的压制,又不像老三那样可以得到老大的拉拢,而且屁股后头的老三若想上位,肯定也会想方设法踩老二。
所以,老二难做。
但林之孝偏偏就能在贾府这样人际关系复杂无比的“人精堆儿”里头,稳坐“千年老二”的位置十几年,他能是个一般人?
就连自认为精明过人的王熙凤,不也是看走了眼?
愣是把林之孝夫妇两个错看成了“锥子扎不出一声儿来的天聋地哑夫妻”?
不出声,不等于智商情商不在线。
相反,那是他把用于巧舌如簧的时间,都用于了做事情和思考。做对工作和对自己有利的事情,思考对工作和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林之孝夫妇,才是“闷声发财”的高手。
他们不会像赖家那样,肆无忌惮地拉帮结派,更不会无所顾忌地明着拿,暗中挖,修房盖楼建花园,又开铺子又开店,家里丫鬟奴才几十个,把儿子养成了贵公子模样。
这些事情,在林之孝眼里,都等于是“花样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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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贾琏叫林之孝进去,林之孝一进屋,就先跪下磕头:
“二爷,小的罪该万死。”
贾琏没叫他起来,只问:
“你交上来多少?”
林之孝跪在地上头都没敢抬:
“回二爷的话,奴才共上交了除了二爷上回说的宣武门外一处三进院子,六处小房子,三处店面,南门外四百一十亩地之外,还有奴才在金陵的三处宅子和两处店面,以及这些年攒下的四十七万两千三百九十七两银子。
这些钱在钱庄里的,奴才就交了庄票,还有在外头放贷的,奴才就叫了借据和抵押的房契地契。”
贾琏看了一眼隆儿,隆儿道:
“回二爷的话,林之孝交上来的都核对过了,房地契和钱款数量就是他方才说的那些。
总估价是九十一万三千二百六十两。”
贾琏心中开了一朵花。
好家伙,动不动就是奔着百万两走啊,我们家这“老鼠洞”真肥啊。
贾琏又看向素明,素明道:
“回二爷的话,按照赖大记载的贪墨数量,林之孝贪墨的银子,加上利息,总估价是八十九万三千一百七十两。”
贾琏一笑:
“哦?林之孝还多交了两万零九十两?”
林之孝赶忙磕头道:
“回二爷的话,小的早些年在金陵的时候,还贪墨过一万三千二百两银子,加上利息,正好是两万零九十两。小的罪该万死。”
贾琏一挥手:
“你能如数上交,前账咱们就清了,后头别再贪墨,大家的日子就都好过。
你出去吧,继续按花名册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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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之孝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整整三天,他都一共也没睡上几个时辰。
他关起门来跟老婆把旧账算了又算,唯恐对不上账本。
看了赖大一家的下场,林之孝夫妇都觉得保命要紧。
但眼看着得把这些年吃进嘴的肥肉再都吐出来,夫妻俩是真舍不得,一边算账,一边捂着心口掉眼泪。
倒是他闺女红玉看得开,劝他们道: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贾家变了天,咱们既然离不开贾家,自然也得跟着变才成。爹娘怎么倒糊涂了?
这些银子虽没了,可这些年咱们都在贾家吃住,使的用的,穿的戴的,都一分一毫也使不上咱们自己的。
光存下的月例银子,拿去放账下来,咱们手上还有小一万两银子呢。
以后等放出去了,咱们照样是个小财主呢。”
林之孝叹息道:
“我们这个岁数,放出去有什么好?
我和你娘好容易才熬出了眼下这个体面,出去也舍不得。一个月光月例就有三十多两,放出去上哪里找这个进项去?
倒是你眼瞧着就到了年纪,这要是被指配给个小子,也是个给人家生小奴才的奴才命就可惜了。”
红玉双手托腮道:
“春燕告诉我,宝玉常跟人说:将来他屋里的人,无论是家生子还是外头买来的,以后他都要跟太太说,全放出去,与本人父母自便呢。”
“你别说,这还真是一条好路。”
林之孝夫妇对视,嘴角不由都露出个笑容。
闺女要是能去给宝玉当丫鬟,那不就有了当宝玉姨娘的机会?
正是因为有了对未来的期许,林之孝这才乖乖交出了所有贪墨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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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大良是第二个被叫进去的。
出来的比林之孝还快。
脸上的表情比林之孝还轻松。
林之孝瞧在眼里,心里很有些不爽:
大家伙儿要是都这么听话,那在主子面前,可就显不出我林之孝最听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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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亏,下一个就轮到了被架进去的吴新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