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赵姨娘,贾政竟然跪了!
这可是贾琏也没想到的。
这还是那个张口忠君爱国、闭口仁义道德的“封建卫道士”贾政贾存周吗?
像他这样的贵族士大夫,跪天跪地,跪皇上跪父母,今儿怎么抽风跪侄子了?
他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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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没疯。
可如果没了赵姨娘,他是真的会疯了。
在别人眼中,他是整个贾家里头最正经、最正气、也最正常的顶梁柱,但实际上,他只是一个骨子里一半善良一半懦弱、一直在拼命死撑的中年老男人。
命啊,这都是命啊。
生在贾家这样的贵族人家,亲支正派的子弟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像他这样的家中次子,上头有个身为嫡长子大哥挡在前面,他本来注定就是要“靠边儿站”的。
他可以一生吃喝不愁,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喜欢风雅,就写诗作赋,琴棋书画;
喜欢风流,就娇妻美妾,夜夜笙歌。
反正到了岁数,总跑不了有个不担什么责任的官儿做。又轻松,为了说出去也好听,不为赚钱,只为享受官员的特权而已。
可谁想到,造化弄人,也不知是命运眷顾还是不济,阴差阳错,次子贾政就被拱上了荣国府家主之位,大半辈子算是毁在了这个苦命的位置上。
和贾政遭遇类似命运的,还有两个历史名人,结局……
一个是南唐后主李煜,另一个是大明崇祯皇帝朱由检。
一样都是早年间,上头有个哥哥是早已定下的合法继承人,理论上根本轮不到他来扛起家国重担。
一样都是早年间,只专注于自己的生活,对权力争斗毫无兴趣,只想安安稳稳、舒舒服服过一辈子就好。
也一样都是顶梁柱大哥忽然就出了事,为了家国,只能临危受命,根本没一个人在意这个次子担不担得起这么大的一桩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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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赶鸭子上架”的贾政,如何不希望能够复兴家业?
可事实却是他拼尽了全力,想维持着这个赫赫百年、而实则穷途末路的国公府,却还是根本挡不住家业的败落。
贾政说自己“不惯俗务”是真的,可说他不知道贾府的光景江河日下,那绝对是假的。
毕竟贾政做了十几年的荣国府家主,就算他看不懂账本,可只要他不瞎,家中银库里的银子一年比一年少,他还是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可他能怎么办呢?
在贾府这艘满是窟窿的破船上,他这个船长手忙脚乱地堵了十几年窟窿,结果又能怎样?
还不是一天不如一天?
他不是不努力,他真的只是能力有限。
他这个中年老男人,十几年都坐着个五品官儿,能凑凑合合不出大篓子,就已经算是运气不错了。
为了能让所有人满意,他努力做出一个板板正正的完美家主该有的所有样子,忠臣、孝子、好丈夫、好父亲,无时无刻,都不能出差错。
他实在是装得够够的了!
所有人都只关心他的“用处”,却没人关心过他的“努力”。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随风倒”的“墙头草”,却没人在乎他懦弱的根本理由,是心软。
他也咬牙狠心过,但结果更糟糕。
他拼命逼着自己的长子贾珠读书考科举,结果,长子死了。
他又转而狠心逼着自己的次子宝玉读书考科举,可宝玉完全和当年的自己一样,只爱风花雪月、诗酒风流,恨科举,恨仕途,而且,还有贾母在身边拼命护着。
三子贾环就更别提,都怪自己当年心软,架不住赵姨娘的软磨硬泡,把这个儿子留在了赵姨娘身边教养,如今……唉,跟着什么人学什么人啊。
贾政不愿意深想赵姨娘的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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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赵姨娘有多不上道儿,贾政不是没亲眼看见过。
昨天宝玉中了邪要死要活,贾母哭得如同被摘去心肝一般。
旁人劝贾母,都是说“宝玉没事”,只有混了吧唧的赵姨娘,凑上前说的是:
“老太太也不必过于悲痛了,哥儿已是不中用了。
不如把给哥儿预备下的衣服穿好,让他早些回去罢,也免些苦。
若只管舍不得他,这口气不断,他在那世里也受罪不安生。”
气得从来不说脏话的贾母骂出了“烂了舌头的混帐老婆”、“淫妇”这样的话。
可贾政能拍桌子瞪眼睛,朝宝玉大吼“叉出去”,却从来也舍不得把赵姨娘“叉出去”。
贾政只是喝退了赵姨娘,其实也仍不过是为了护着赵姨娘而支走她罢了。
因为贾政身边的一妻二妾里面,只有赵姨娘,是他贾政自己选的。
他这一辈子,仔细想了又想,能允许他自己选择的人和事,好像也就只剩下了一个赵姨娘。
哪怕她为人糊涂没脑子,也没一点格调,成天上蹿下跳,倒三不着两,哪怕她时不时就闹出个丢人现眼的动静儿让大家看笑话。
可贾政身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没有这个“蝉”一样唧嘹唧嘹闹腾的女人。
她年轻时候,是个叽叽喳喳、二得可爱的小美人儿。
她到了中年,生儿育女之后,是个为了针头线脑、几块碎绸子斤斤计较的琐碎妇人。
在不懂事儿的赵姨娘身上,有贾政这辈子都没享受过的“自由自在、不管不顾”真性情。
在偌大的荣国府里,甚至偌大的天地之间,只有在赵姨娘身边,贾政才能活得最真实,最放松。
为了保住赵姨娘,贾政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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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贾琏震惊的目光里,贾政抬起涨得通红的老脸,讷讷道:
“算我求你……给环儿留下这个娘。”
赵姨娘也惊得瞪大了双眼,忽然一声惊叫,扑上去抱住贾政的腰,大哭道:
“我的老爷!我的天!你这是为了我啊,我死了都值了!我的老爷啊!”
贾政赶忙推开赵姨娘,小声叱责了一句:
“别大呼小叫的,成什么样体统。”
贾琏赶忙上前扶起贾政:
“二叔这是做什么?这不是给侄儿折寿?”
贾政却一把拉住贾琏,急切道:
“我求求你,放过环儿的娘吧。
她是个心里没有计算的糊涂人,耳朵又软,给人混账人一调唆,被人蒙骗了还千恩万谢。自己呆,白给人作粗活,还叫人笑话,净做些上不得台盘的事情。
可……可她……我……我舍不得啊。”
这最后几个字,从贾政哆嗦的嘴唇间说出来,似乎比千斤的巨石还笨重。
贾政落泪了。
贾琏心软了,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张口。
贾政见贾琏不语,急忙死死攥住贾琏的手:
“琏二,你说,你要什么条件才肯放过阿赵?
只要我贾政能做到的,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