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忙碌了一晚上的景元将军已经躺在了床上,肉体的疲劳可以用丰饶的遗泽治愈,但精神上的困倦却变得愈加痛苦,他甚至不会再魔阴身发作了,因为连这点思维都在逐渐削薄。
如果那个孽障两天之内不到神策府报到,年轻的神策将军就会左脚踩右脚螺旋升天,亲自去苍城找他,誓要让罪魁祸首也体会通宵加班的苦楚。
你问他的那两个小跟班?
彦卿已经睡了,符玄也差太卜司的那个小姑娘带了回去,景元还不至于真的疯狂到让人和他一样强撑着批阅文件。
他现在是“丰饶孽物”,熬上几百个晚上都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仙舟里普普通通的天人种——似乎还是有过劳死的风险的。
“好想来杯仙人快乐茶啊。”
这么想着,看着窗外逐渐泛起鱼肚白的人工天幕,睡不着的景元坐了起来,打开玉兆。
来份不夜侯的外卖吧,美好的一天从一杯单加脆啵啵全糖常温的快乐茶开始,让糖分的罪恶来缓解一下加班的压力和熬夜的郁闷……
嘿,余额不足请切换支付方式?
“您的账户于7个系统时前成功扣费:50000巡镝,该笔钱款将用于支付天舶司的罚金及相关公共设施的维修赔付,如有疑问可以致电天舶司财务部门查询账单。”
“绑定支付卡消费额度已达到单日限额,请您更换支付方式。”
景元的表情是平静的,可他的心灵是躁动的。
如你所见,神策将军的小金库遭遇了毁灭性打击,而这个世界上能够免密支付他私人账号的,只有那个贱兮兮的老朋友。
早茶计划泡汤了。
“琼华!”
他那么亲切的呼唤着老友的名字,仿佛这简短的名称中蕴含着千言万语都不足以表达的思念。
并非思念。
此时,牵着白珩走出丹鼎司向金人巷行进,正东张西望的寻找早餐铺的王某人,十分警觉的抖动了一下耳朵。
他感觉到风中藏匿着些许喧嚣的气氛。
“老板,两盒貘貘卷,三串琼实鸟串,再加上一碟糖球炒视肉。”
大概是天生邪恶的步离人在窥视吧。
王凯文悄悄攥紧白珩的手,在她的手心写了几个字,微笑的目送着她坐到早餐铺靠近道路最远的那个位置上。
“看好早饭,我去去就回。”
“好的。”
白珩并不意外。
相处了这么久,她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兴奋:
只有在面对步离人和造翼者时这个家伙才会拥有战士的自觉,变得宛如出鞘的利刃般锋锐,一举一动甚至能让旁观的镜流都感到致命的威胁感。
他手中的空无随后就聚出一把锋利的柳叶刀,比风更快一步拂过那伪装成狐人的家伙脖颈,没有随即就溅起血红的花儿,而是轻轻的略过去,切开一道不明显的口子。
不错,这么多年下来,手艺还没有变差。
相较于当初在鳞渊境招待倏忽化身时的游刃有余,现在王凯文也还能用这细而窄的刀具挽一道凄美的弧光,快,准,狠。
在值班的云骑注意到这里之前,金人巷的角落里堆放了不止一个人,而在几秒钟后,他们失去生命的躯体在火光中化为灰烬。
敢来这片土地来犯的丰饶民都该知道,罗浮的琼华是个残酷的人。
他当然会为了一份近在咫尺的珍贵材料而不择手段,对于那些在指尖迅速流逝的生机,从来看得比飞扬的尘土还要轻。
对待敌人不需要仁慈,对待提供素材的试验品不需要怜悯,采药的机会转瞬即逝,还是要把握好合适的行动窗口期。
步离人,全身可入药。
除了丹轮寺那些放弃抵抗的家伙勉强可以宽恕,其他的都将是头顶红名的可狩猎目标,以巡猎的名义,来到罗浮的步离人都该死。
昨天在天舶司交罚款用景元的账户结了账,王凯文多多少少还有些愧疚心理,如今他来这罗浮,正好为老朋友谋划一件不可多得的战功。
十王司对于步离余孽的悬赏金额一直在榜单中居高不下,只要能够证明狩猎成功,不论猎物死活都可以获得一份价值不菲的奖励。
相信这应该足够弥补景元元的损失。
不管怎么样,这些狼崽子落在十王司手上过得至少会比呼雷那个老家伙要好。
他擦了擦手,若无其事的回到白珩身旁,去享受自己已经有些冷了的那半盒貘貘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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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离人发自内心的对那个人的名字感到恐惧。
当初镜流在战阵中擒获呼雷,琼华就在那一天的晚上潜入了关押这位步离战首的牢房,他奉行基本机会主义,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公平公正的审判?
那在战争中是不必要的事。
步离人的部落战首,传说中世代传承的至高巢父,这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高级素材,他已经等不及了,等不到仙舟官方论功行赏。
作为一名医士,他的眼光一直比十王司那些读死书看死人的判官好,只是浅浅扫了一眼就看出呼雷身上蕴藏着的磅礴血脉生机。
丰饶孽物之间会互相吸引,对于在战争中因为种种原因损耗巨大的琼华来说,眼前重伤的呼雷是再方便不过的……“生物电池”。
凭什么只能让步离人狩猎奴役狐人种,而同样作为受到丰饶赐福的天人,不能反过来用利齿狩猎这些狂妄的狼兽呢?
〈丰饶〉这个词汇原先在仙舟人的母星就是用来形容粮食的,凡胎育化,生生不息,皆可用来满足我口腹之欲。
【你毋须畏惧黑暗,大啖食粮之刻已至。】
“我开动了~”
此时,年轻的呼雷还不明白自己将面对什么。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张血盆大口毫无防备的咬断了他的右手手腕,激起一抹沉重而零碎的殷红,他惊愕的看着对方明明是人类,却采取了比狼兽还凶猛的狩猎方法。
“不!你不能!”
没有人在意他的反抗。
“炼化”一词太文雅,在丰饶战争中损耗严重的琼华需要更加高效而直接的办法来获取这位步离首领的力量,为此,他顾不上体面。
他不得不这么做,从现在开始接受自己一直以来抵触的丰饶孽物的身份。
为了帮助罗浮赢得这场该死的战争的胜利,为了在这类纷争中保护好自己身边的人,琼华需要展示出自己属于丰饶民的獠牙。
堂堂步离之主在这幽暗的牢笼里被无形的巨兽用利齿刺穿血肉撕开皮毛,大口大口的汲取鲜血和骨髓,连同精神和意志都一同吞噬。
痛呼,哀嚎,惨叫!
直到呼雷的半具身体都不翼而飞,直到连心脏都几乎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只能微弱的鼓动,这比战斗中受到的任何伤势都严重的损害,他的思维只余下惊恐的眼神。
战意和不屈在怪物那绝对野蛮的撕咬下沦为了无用的笑柄,往昔庞大生命的力量在被夺取的过程中逐渐沉没,在濒临死亡的瞬间,这只狂兽学会了什么叫恐惧和绝望。
丰饶民夺取对方躯体里力量的方法有很多种,其中不乏直接吞噬,但如此狂暴而野蛮的方式,哪怕是真正的步离人都无法理解。
让呼雷觉得耻辱的是,琼华最后居然留了他一命,往他那可怕的伤口上倒愈合剂,用针线缝合。
“需要可持续发展,不能浪费。”
那人还残余血液和碎肉的嘴角上扬,狰狞而狂气的笑容印刻在呼雷的眼睛里,成为了压倒他精神的最后一棵稻草。
“求求你…现在就…杀了我。”
高贵的战士低下了桀骜不驯的头颅,彻底臣服于超乎他理解的更高级的“野蛮”。
“不用担心,你会习惯的,你总会习惯的。”
琼华取出手帕,并不优雅的用力擦拭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然后留给呼雷一个因为严重缺血性休克而意识恍惚的夜。
“心脏生吃的口感一般,但还是感谢招待。”
时隔多年,呼雷依然记得那宛若梦魇的经历,每当他运转起属于丰饶的力量,都会回忆起被“人类”活生生啃食和撕咬的恐惧。
在被囚禁的某些年代里,隔上几个月这种事情就会发生一次。
“赤月”的力量在走向衰弱,呼雷自身的生命也在随着时间发展逐渐流逝,他不知道这个噩梦还将持续多久,只知道那个恶魔的折磨无止无休。
目测这家伙可能和倏忽很有共同语言。
被十王司押解到幽囚狱,对于呼雷来说这甚至称得上一种救赎,战争结束了,他终于可以不必担心在睡梦中失去四肢和脊柱,沦为某个人的夜宵。
后来的步离人或许还记得有呼雷这个战首,或许新一代不记得,或许他们还会按照祖方用狐人的血炼药——总该有一个名字从七八年前就可以让他们感到窒息的恐惧的。
如今,呼雷的整个左臂骨陈列在丹鼎司的步离标本收容室,那里还能看到玻璃瓶装的活体步离人切片解剖样本,这里是只属于步离人的地狱。
“欢迎来到罗浮,为我献上血肉吧。”
那个人曾经这么微笑的说着,用双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撕裂步离逃犯的身体,对目击者们的恐慌熟视无睹,仿佛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
王凯文始终记得白珩对他讲过,如今曜青的那位狐人将军患有严重的疾病,这次来罗浮也是有着前来求药的意思。
步离战首历代传承的“赤月”能作为飞霄身上“月狂”病症的解药,可是罕有人知,所谓的“赤月”,实际上只是一颗蕴含无数血脉力量的心脏。
那东西生吃的味道其实不怎么样。